路越来越狭窄,骨头堆的回音也慢悠悠回荡,愈发短促。
前方应当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声音的传播。
宗辞连忙掏出火折子点燃,高声问:“阿愁,你在吗?”
被他脚尖踢到的头骨骨碌碌滚到面前,忽而闷响,朝着下方滚落。
白衣剑尊皱了皱眉,将火折子掰成两半,抓着其中一半朝正前方掷去。
明亮的火焰猎猎燃烧着,在空中滑过一道明亮的轨迹,没入深不见底的地界。
借着刹那一瞬的火光,宗辞看见了黑色的深渊裂谷,看见了下方如同无声汹涌流淌的弱水,看见火折被吞没,滚落到更深处更嶙峋的边界,被某种充满阴冷恶意的不明物质吞没。
忘川河底果然在这里,穿过了遗迹的地底。
宗辞倒抽一口冷气,迅速抽回前进的脚步。
也就是同时,那些从平地掀起的雾气又开始了莫名的消退。
原先遮蔽视野,只能看到身前数步的景象,如今却是迅速消退,露出背后的真容。
几步远外是一条蜿蜒极深的幽谷,下方分明淌着忘川死水,却奔腾不息,任何一点妄想飘过它上空的存在都会被直直拉下来,坠到河里,连水花都不曾溅起就此湮灭。
这条河蕴含着极为可怕的因果,莫说是修真者了,恐怕连仙人落到里面都得去半条命。
可宗辞才退到一半,就生生定在了原地。
不远处河床的乱石旁,玄色的背影正浴着血端坐石上。
男人的发冠早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就连宗辞也看不清他如今到底是怎样一副神情,只能费力地迈过横贯在他们之间的白骨,举着火折子,低声呼唤。
没有应答。
宗辞看着他脚下的深渊万丈,愈发心惊胆战,就连脚步也不自觉放轻。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对于宗辞来说,或许是亲生兄弟失而复得的惊喜。对厉愁来说,便是一生背负的仇恨,就连活也活成了笑话。
就在宗辞快要接近那块石头旁时,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鬼域之主没有回头,像是要刻意避开什么般,甚至连称呼也不曾变更。
“......师兄,我们出不去了。”
在他的手边,静静躺着一盏散发着血红色光芒的灯。
区别于之前只有锁魂灯芯时的血玉,灯身也在火光的掩映下明灭。
这是完整的锁魂灯,也是他们一开始进入黄泉遗迹的目的。
“我们已经落到黄泉底部,看,那就是忘川河。”
厉愁指了指脚下的河水,背过身痴了般轻笑,“我们出不去了。”
闻言,白衣剑尊眼睫微动,“阿愁,你先从那里过来。”
厉愁坐着的那块石头距离忘川不过一丈,但凡要是有一个不小心,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宗辞看得心惊胆战,甚至就连对厉愁说他们不能出去的话也无甚表示,而是尽量放柔声音。
对于这个胞弟,他实在亏欠太多。
厉愁那时只有一岁,连话都不会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再正常不过。
宗辞才是兄长,却没能尽到兄长应有的责任。中途明明有那么多能够相认的机会,明明在那个晚上,只要他早些结束无谓的悲伤从太和殿出来,早些去到寝宫€€€€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厉愁忽然歇斯底里般咆哮,“闭嘴!”
他回头,后背狰狞的伤口却再次开始了淌血,触目惊心。
鬼域之主看着脚下的河水,魂魄也似被抽空。
年幼坐将军府垂堂,亲眼目睹国破家亡。
辗转红尘,吃遍苦头,忍辱负重,拜入清虚子门下,认仇人为师,卧薪尝胆,步步为营。
谁知命运弄人,虽有国恨家仇却也品味切骨之爱,可即便放下仇恨结局依旧未果。
心如死灰,投入鬼道千载,以血肉作躯,骨头写神。日日夜夜黄泉门前空守,似疯也如癫,只为守到那人转世的魂。
到最后,千方百计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孤注一掷也生了共赴死的勇气。
却是如此结局。
如此结局。
原来一切,都在国破那晚,被齐国左将军一言道破。可惜局中人身处迷障,从不知该如何解。
“明明为仇恨而活,哈哈,仇恨。”
鬼域之主仰起头大笑,笑得声嘶力竭,“是不是很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到头来,就连你....师兄,就连你,也不过如此,才愿意多看我一眼。”
如果他承认这一切。那他这一生,不仅是个笑话,就连一切的坚持,执着,甚至是唯一的爱意,也皆付空谈。
彻头彻尾的笑话。
“凌云,不,宗辞。”
厉愁第一次这么完整地称呼这个名字,他一字一句,“你永远不可能€€€€”
“能出去。”
话说到一半,却骤然被人打断。
白衣剑尊就站在他的身后,强硬地将一样东西塞到厉愁的怀里。
鬼域之主疯魔般的双眸一滞,逐渐找回了些许神绪。
“这是上古陨石的碎片。可以无视空间的封锁进行强制转移。”
像是生怕厉愁不相信一般,宗辞解释地格外耐心详细,“我曾同你说过,你应当记得。千年前我被困在寂灭遗迹,便是侥幸得到一块,死里逃生。”
若是没有其中这些波折,这块陨石就是宗辞最后的底牌,也是他胆敢答应厉愁前来黄泉遗迹一探的底气。
“锁魂灯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物物,早在进入黄泉遗迹前,我就做好了无法修补魂魄的准备。”明明是关系生死的话题,宗辞偏偏轻描淡写,“阿愁总也比我清楚,若是我无法修补灵魂,我也不过再吊数月的命罢了€€€€而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