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问问,人回来了没有?”
南郡崔家的五公子崔安,今天一大早就在院子里溜达, 时不时便找常随过来问话。
如今世道虽然混乱,但得益于陆家船队封锁南江口,中原就算打成一锅粥, 南郡却依旧风平浪静。
话虽然这样说,可身为陆家的姻亲, 崔家人的心远没有表现出的淡定。
陆崔两家代代联姻, 这一代的家主陆涛娶了老家主的嫡长女崔映雪,生下了嫡子, 但两家却因为十九年前的龃龉,关系有些一直不咸不淡的。
崔安是崔映雪的亲弟弟, 陆时己的二舅, 生平最爱看些闲书,搞些奇怪的机关闸盒,是锦绣中养出来的世家子弟, 风雅的富贵闲人。
他最近的心头好便是这《定安报》上连载的故事,期期必买,对个中的人物角色烂熟于胸。听说边城还有人专门搭台子讲书,这事崔安也想试试,不过他家下人中读书识字的不多,勉强讲起来也是磕磕绊绊,半点都不吸引人。
“要是得个机会去定安城看看就好了。”
崔五郎一边扇着手中的报纸,一边自顾自地念叨。
“能做出这‘纸’的人倒也有趣,轻薄坚韧,匠心巧思,只可惜印了些俗文。”
若是能印上他的大作……
崔五郎畅想了好一会儿,蓦地一拍扇子。
“庆竹,庆竹?!去问问采买的人回来没有,我要的《东山群雄传》可一定呀买到!”
陆家要造反,亲外甥带头去杀皇帝,这事成了崔家未必能沾上什么光,但败了陆家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定然是要株连九族,全家砍头。
可叹族中还对此抱有妄想,觉得陆家得势崔家也会青云直上。崔安是崔映雪的亲弟弟,他虽然不清楚当初崔陆两家为何生出龃龉,但他忘不了那日阿姊求他时的惶然和焦急。
“阿弟,阿弟!你在城中可有可信可靠之人?”
刚刚生育之后不久的妇人半倚在床上,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抢挣起身体,压低了声音对亲弟道。
“不要和家里说,也不要家里的人,不能和家族有一丁点的关系!阿弟你交游广阔,应该有信得过的朋友吧,阿姊想要送一人出城,但决计不能让旁人知道他的身份,你……你能不能帮帮阿姊?”
当时的崔安怔愣了一下。
他有点不明白为何阿姊要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看她的模样不像是在玩笑,崔家嫡长女无时不刻都注意风雅姿仪,何曾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刻?
他看了一眼四周,偌大的卧房内之余他们姐弟二人,便是伴着阿姊出嫁的下人都被借故支了出去,可见这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有倒是有。”
崔安点了点头,也压低了声音。
“只是与我交好的友人大多出身世家,与族中多少有些勾连。若是完全没有关系的,那边只剩下公输匠派的匠人了。”
他抓了抓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阿姊也知道,我沉迷于奇淫技巧,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冰冷的手抓住了。
崔映雪的手很用力,指甲攥得发白,她咬着牙急切道。
“行!只要可行就行!匠人也没甚关系,只要不和家族有关联,能把我……人送出南郡,他们要什么我都答应!”
“阿姊要送的,是什么人?”
崔安好奇道。
却见崔映雪摇了摇头。
“你莫管,也莫要问,只管把人给我联系好,中间不要过问不要插手,我自会去和那人联络。”
崔安听得一头雾水。
但他和崔映雪的关系一直很好,比族中任何兄弟姐妹都要亲近,阿姊托付的事自然是要好好办的。
他联系了相熟的匠人,将信物交给阿姊,然后便再没过问此事。
之后不久,定安城中便起了波澜。
先是陆家分支公然质疑陆涛的家主之位,并以外甥陆时己要挟,等崔安得知的时候,南江上已然沉了一船的陆家人,而陆备也带船队远走外海,去给陆家嫡子寻求仙方了。
之后,岐江城的乱局还持续了一段时日。
在崔安记忆中,甚至有两日是全城戒严的,城中出入皆是要有陆家主亲批的路条,陆家的府兵不断在城中各条街巷来回,似乎是在找寻什么。
明面上是在搜查细作,可崔安莫名觉得事情并不那样简单。
他们崔家似乎被特别针对了,每一日都有人上门盘查,陆涛亲至的那一日,与时任家主的大兄密谈了很久,最终不欢而散。
而后便是阿姊犯错,被幽禁的消息。
具体什么原因不知道,可等崔安能再见到崔映雪的时候,她的身体越发不康健。明明只是刚过双十的人,却肉眼可见地衰弱和苍老,与当年风光出嫁的崔家大娘子全然两个光景。
但阿姊的精神却非常好,两只眼都亮得吓人,一见面就朝他眨了眨眼。
“谢谢阿弟。”
崔映雪轻声说道。
她轻咳一声,抿了抿薄唇,目光温柔似水。
“以后……便全拜托你了。我的孩儿,我这身体,怕是陪不到他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