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父亲似乎对那人还有些看重……
最后这个认知,让陆时己隐约有些心慌。
虽说他坚信山野之中长大的人不可能比得过自己,可被取代的压力始终存在,不过是大小和早晚的问题。
对方越是出色,对他的威胁便越突出。尤其是最近一次,他看到父亲与二叔说起白鹭口盐场和岸防炮,脸上那略微泄露出的赞许,彻底击碎了陆时己的淡定。
他不知道那日自己是怎样离开的,脑中浑浑噩噩,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让那个人再活下去!
双子之争,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结果,娘胎里争养分,出生后争家族资源,长大了,争得便是整条命!
不能,决计不能,那个人……必须死。
刚好,阿舅就要出发去定安城了。
阿舅对他无防备,也许这是他决定命运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伸手招呼随从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随从一愣,而后连连点头,很快便离开了大帐。
只余陆时己一人,静坐在帐中,心情忽明忽暗。
皎皎如月光一样的美少年,映衬在烛光下的剪影也是清雅俊秀的。只是蓦地来了一阵风,灯火跳动之下,再静美的剪影也变得狰狞,如隐藏在暗处的阴兽,咆哮着欲冲出牢笼。
有些人,注定只能活一个。
第274章
崔安走的那天, 坐的是陆家的大船。就像陆涛承诺的那样,此次他前往定安城,陆家不但出了船队, 还给崔安配了随行护卫。远在鼎丰城战场的亲外甥陆时己也送来了一队仆从和随扈。
收人的时候崔安没想太多,欣然接受了陆时己送来的人马。
外甥在信上也说得明白, 现在外面的世道乱得很, 他格外担心舅父的安全,这些仆从都是经过训练的, 关键时刻能护着舅父平安。
崔安觉得很暖心, 总算没白疼那小子一场。反倒是陆时己的亲爹陆涛, 在听到自己儿子给小舅子塞人,蓦地轻笑一声。
“他倒是乖觉,知道先发制人, 总算没枉我这些年的教导。”
一旁的陆备听他这样说,抬头看了兄长一眼。
“你这样放任阿佐出手,不怕他真的坏了大事?毕竟咱们派过去的人并没有想要动手的打算, 阿佐可是拿出了他的心腹。”
“我听说那孩子在边城颇受看重,封家最近出的许多新东西都是他的手笔, 一旦他出事, 崔安回不来倒是小事,我怕封伯晟和他那个儿子要翻脸。”
听他这样说, 陆涛微微一笑。
“翻脸便翻脸吧,迟早的事, 我们早晚是要和封家对上的。”
“若是能早早剪除对方这一助力, 也算阿佐给家族立功了。”
“以前我一直担心他优柔寡断,不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这次正好借此逼他一逼, 希望他不枉我培养他一场。”
“那若是阿佐败了呢?”
陆备轻声问道。
他伸手拨了拨一旁的香炉,整个人斜倚在座椅上,袅袅的烟气遮住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陆涛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朝着陆备的方向望了一眼,语气出乎意料的冷淡。
“若是败了,那便要想想到底为什么败。”
“占尽先机还不能压制对方,这样的孩子真的能承担起整个陆家么?”
“双子双子,天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好处便在这里了。”
崔安可不知道陆氏兄弟的算计。他登上陆家的大船,扬帆起锚,一路朝着定安城前进。
南水古道蜿蜒曲折,一路向西,几乎涵盖了业朝大半的土地。中原因为混战的缘故,城池和建筑都有些灰头土脸的,焦土残垣比比皆是,比不得南郡精致富庶。
可进了边军的地盘,一切却又变得不一样了。
如今已然是深秋,高山田野一片荒凉景象,光秃秃的树林再也遮不住边城整齐的水泥房,一座座整洁静谧的小城开始进入崔安的视野中。
干净平整的村路,偶尔能听到犬吠鸡鸣,以及娃们的笑闹声。崔安闲暇的时候,也会饶有兴致地观察边城的风情。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就看出些门道来。
边城很少有像岐江城那样繁华热闹的城池,崔安一路上最多见的,其实只是些军屯村落,看上去都不甚起眼。
但就是这些小村,一到饭点,户户家家都会燃起炊烟,偶尔还能听到小童朗朗书声,与中原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关于读书这件事,崔安一开始其实是被吓了一大跳的。
他是真没想到边城的人竟然会让孩子读书,这在中原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有世家才拥有书籍,才有识字做文的机会。
不过转念一想,定安城中既然已经开始售卖“报纸”,那再多造些书籍好像也没甚特别的。抛开内容不论,若是能把《定安报》都装订成册,倒是比一卷竹简能够刊载的东西要多许多。
说起报纸,最开始流入南郡的时候,着实是引发了一场动荡。
虽然中原战事吃紧,陆家的嫡支也加入对抗暴政的世家联军,但整体说来,鼎丰城的混乱距离南郡还有段距离,岐江城秉承南郡文秀之风,该赏花赏花,该论道论道,根本看不出任何战争的影响。
直到来自边城的报纸出现在城中。
实话实说,南郡对于边城一直是不怎么看得起的。毕竟一个是天下文盛之地,百年间名士尽出;另外一个则苦寒偏远,时不时便要遭受胡骑袭扰,两者之别如云泥。
可是最近,边城的变化却迅速颠覆了人们的认知。风靡中原的花皂是边城过来的,细密柔软的西海布也是来自边城,更别说边军出击胡骑大获全胜,用岸炮击沉贺岳船队,在白鹭口隔海造盐,听着就跟醉汉吹牛没什么两样。
可这些东西加起来,都比不上报纸对于南郡居民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