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水路,船上的众人大多走过许多遍, 对两岸的景色也不陌生,但却从没有一次走得这样轻松快速!
站在甲板上,铺面而来的风吹得衣袍猎猎, 有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同样的路,船不但能走直线, 速度还又快又稳, 比风帆或是人力不知快了多少。
最妙的是,这船上还装载了好几门火炮, 底仓还有满满当当的炮弹,这要是换成普通的船, 怕是要造得更大更宽才能稳当!
这就是……宁先生说的……科学么?
船坞派出来的都是团队中的精英, 在享受过蒸汽船带来的便利之后,几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集中在船体中央的那座蒸汽锅炉上。
之前他们曾经在宁先生的课上听过讲解,煤燃烧的过程烧开了锅炉里的水, 水变成蒸汽后在锅炉内产生压力,推动连杆传输到叶桨上。叶桨转动推开水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转动的桨片能推着船往前走,但事实胜于雄辩,他们正站在由螺旋叶片推动的大船上。
那堂课听得许多人都云里雾里,完全想象不到什么叫做蒸汽产生压力,什么作用力和反作用力。
但宁锯子说蒸汽机是船的“心脏”,这句话他们记住了。
现在想想,这话说得其实非常形象。眼前这艘大船,可不就是蒸汽机压着蒸汽才动起来的?这和他们身体里不断跳动的心脏并无区别啊!
“矩子,我们以后能造更大更快的船吗?”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船手激动地问道。
宁非侧头,发现这孩子看着还蛮眼熟的,好像是克雷曾经的“小弟”之一。
他依稀记得,在克雷被留在东胡之后,这几个孩子还跑过来问他“老大”的下落,立志要跟着林卡把头学船手,将来坐大船去东胡看望“老大”……没想到,竟然梦想成真了。
“会的。”
宁非笑着点点头,
“会有更大,更快的船,只要船坊好好研究和发展蒸汽机,以后不但会有钢铁船可以漂洋过海,在大地上也有可以风驰电掣的铁火车,日行千里,朝发夕至。”
小少年被他说得激动,脑补了一下“风驰电掣,朝发夕至”这几个字,还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神往。
“那可真好呀!”
他握了握拳头,也不知道在心中发下了什么誓言,一脸振奋地去找同伴了。
宁非失笑,觉得年轻真好,一针鸡血下去就能振奋起精神,重新获得出发的动力。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算是过了不惑之年,似乎对现实的一切都已经司空见惯,很少再有这样单纯轻松快乐的时候。
快乐到,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其实他一直觉得,人生最可怕的不是衰老和死亡,而是选择的可能在不断减少,最终只能认命地前往既定的道路。
也许有人把这叫做宿命,悲观地认为不管怎样挣扎,最后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来生。
但对于一个笃信科学的理工男来说,从他睁眼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为创造和保持选择的可能而挣扎奋斗。
索性,这种奋斗是有结果的,就在这短短的几年中,墨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质疑和不能接受一个有胡人血统的克雷,到与东胡三部结成了坚实可靠的同盟,现在不会再有人觉得与外族交往是个禁忌,不同血统的孩子可以自由地玩在一起,一同成长。
更多的女子走出家门,不再把自己的生命和价值局限在家中的床前灶后。说话越来越硬气的九凌湖小娘子,已然成为边城的一个新风向。有守旧的人骂她们不守妇道、没有妇德,但却又无比眼红她们为自己创造美好生活的能力,打脸现场不要太多。
边城的突然开放而富有生机,腐朽的世家制度在这里几乎得不到任何生存的养分。云浮学宫宣扬的纲常伦德被九凌湖的生员们嗤之以鼻,他们海绵一样吸收着新知识新技能,将来会成为新阶级诞生和发展的最坚定的力量,为这片古老的土地带来新的变化。
想到这里,宁非长舒一口气。
看着逐渐能看到轮廓的九凌城,心中蓦地也升起莫名的豪情。
新时代的开启总是伴随腐朽的灭亡。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最后一步。
天凉了,是该把那些破破烂烂的世家残余清扫干净了。
定安城,清晨。
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城中的大都护府中就有了动静。
不同于以往,今天的演武场看不到做早课的身影,封家的几位郎君早早就穿戴整齐,神情肃穆地骑马出城,似乎是在奔赴一场十分重要的邀约。
封大都护带头,在他身旁的还有封六叔、封堂叔等封家长辈,十二郎跑在最末,今天一身劲装护甲,已然有了几分战将的气势。
他们的目的地是九凌城码头。
之前收到白鹭口的消息,说今天蒸汽船下水试航,除了抓阄输了被迫留下看家的封二叔,封家有点分量的人都到齐了。
一路上,家中的长辈都眼神凝重,看得几个小辈心中没底,有憋不住的就来问十二郎。
大家都知道十二郎和墨宗矩子关系不错,十二郎的小金金就是墨宗矩子赠送的,很是让一众兄弟姐妹羡慕。这次去九凌城,听说是要看封家的大船,可看船为什么要出动这样多的长辈,几个年轻的小子实在想不通。
“小十二,到底咋回事?这船可有什么猫腻?”
一个表哥打马贴近了封慷,小声问道。
十二郎转头看了他一眼,特别高贵特别矜持的那种,眼神中充满了不可言喻但毫不掩饰的傲慢。
“就是船。”
小少年惜字如金。
“嗐!我还不知道是船么!”
那堂哥一拍大腿,一脸着急。
“我是说,那船是不是有什么说道,为啥家里这么多……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