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尚小,扎着双发髻,模样天真无邪,不像会撒谎的人。徐云中正好也骂渴了,便就着水“咣咣”将丸药吞下去,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打算酝酿一阵再继续骂。
结果药效上来,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身上果然清爽舒服许多,看来死是暂时不用死了,但也有后遗症——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徐云中是着凉了,吃多了,或者单纯只是心情不好胸口发闷了,他都会坚定不移地把锅甩到焚火殿的丑男人身上,觉得自己正在毒发,就这么着,怒火越攒越多,越攒越多,只等将来彻底爆发那一日。
读书人,不好惹。
……
再往北,更是大雪纷扬。
祝燕隐已经彻底不骑马了,因为实在是冷,他大多数时间都坐在马车里,裹着披风,踩着软垫,捧着暖炉,从雪白一蓬变成了雪白柔软的一蓬,不再罩着夏秋纱衣,脖子上毛茸茸围了一圈,可爱得很。
江胜临道:“你将来就不必随我们一起去雪城了,在霜皮城待着吧。”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恢复一点记忆,自然要寸步不离跟着神医。”祝燕隐一口拒绝,“而且我带了许多护卫,不会给武林盟添麻烦,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我不是嫌你麻烦。虽说厉宫主一夜杀了魔教七大护法,人人精神振奋,但毕竟还剩了九个,更别提赤天。”江胜临叹气,苦口婆心道,“你之所以不远千里颠簸来东北,全是因为我,现在大战在即,我实在不愿让你再多几分危险。”
祝燕隐心情也比较复杂。这一路,在江胜临面前,他基本没怎么遮掩过与厉随的亲密关系,吃饭也好,平时闲聊也好,眉来眼去是常事,甚至还上演过“这个鸭腿我咬了一口不好吃给你”这种亲密画面,但神医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硬是没有往别的方面想,甚至偶尔看两人打打闹闹时,眼底还有几分老母亲的欣慰,揣着手站在门边,在慈祥之中,隐隐透露出一份顶天立地的直……正直!
祝燕隐只好说:“那我的记忆何时才能恢复?”
“再有半月,算算日子,刚好抵达霜皮城,所以我才让你在那里休息。”江胜临道,“现在应该已经能隐约记起更多事情了吧?”
“嗯。”祝燕隐道,“会有许多模糊的片段。”
不算很完整,往往只是一闪即逝,江南的花月小桥,祝府的繁华鼎沸,亲戚、朋友……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正在被一点一点找回来。祝燕隐继续笑着说:“当初我爹娘与大哥找了许多大夫,连御医都请了,全部都说我这脑子看不好,幸亏有明传兄作介绍。”
“那些大夫的医术未必不如我,只是你身世过于显赫,他们怕失手惹出麻烦,所以干脆不治。”江胜临收拾好药箱,“也是你配合,若换作厉宫主……不过话说回来,他最近也颇为配合。”
祝燕隐明知故问:“哦,是吗?”
江胜临感慨:“配合得都像中邪了,刚开始时吓我一跳。”
不再跑去泡寒潭,比一日三餐都更准时地吃药,还三不五时跑来问自己要怎么养生,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再问老天讹走五十年,甚至是五百年——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功夫那么高,神鬼莫辨的。
祝燕隐:“嗯。”
江湖中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厉宫主腰间挂着的酒囊,里头装的其实早就已经不是烈酒了。
祝燕隐有一回走渴了,祝府的车队又在后头,于是随手要过来“咕嘟咕嘟”灌了半天,看得周围一圈人当场惊呆,纷纷竖起拇指,盛赞祝二公子好酒量!
厉随面不改色地把酒囊扣回腰带。
祝燕隐回味着嘴里枸杞红枣水甜滋滋的味道,也跟着有样学样,云淡风轻地表示,哎,我的酒量也就一般吧。
大家过奖过奖。
第61章
这天晚上, 江胜临又在灯下研药,他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倒进托盘,刚准备分装入瓶, 屋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寒风裹着雪片“呼呼”倒灌进来, 江胜临忙不赢地将桌上的东西护进怀里:“你怎么还没睡?”
“刚练完功。”厉随随手拖过一把椅子。
江胜临皱眉:“不会是练功时又旧伤发作了吧?”
“最近没什么事。”厉随道, “今日我听祝府管家在吩咐家丁,说要提前去霜皮城准备大宅。”
“是啊, 他前阵子来找我商量过。”江胜临道,“祝公子恢复得不错,后续主要是得按时吃药, 静心休养。祝府的队伍应当是要留在霜皮城, 不会再同我们一道北上了。”
“他的病情, 能离得开你?”
“我方才不是都说了, 按时吃药,静心休养。况且祝府自己也带着一群大夫,余下的事情, 他们处理起来绰绰有余,不必事事靠我。”
厉随点头:“那就好。”
江胜临也替他试了试脉象,继续道:“不过我听章叔的意思, 是还没同祝公子说过要留在霜皮城的事,所以最近忧心忡忡的, 怕他最后不同意。”
毕竟这一路过来, 祝燕隐与各武林门派的关系是越来越好,对江湖的兴趣也是日益浓烈,他又从小就爱看各种血雨腥风的大侠话本,这回好不容易有机会混进武林盟的队伍中一起除魔,不管怎么想都应该万分期待才是, 没道理会愿意留在霜皮城中。
江胜临又提出建议:“不如你去劝劝。他一个读书人,看惯了话本里那些正道必胜的江湖故事,不会知道此战有多凶险,你们关系亲近,他又极为崇拜你,应该会听几句劝。”
厉随不动声色地问:“你从哪里看出的他崇拜我?”
江胜临回答,很多方面啊,比如说他经常往你跟前跑,哪怕中间隔了好几个人,视线也总是往你身上飘,还一见你就会笑,再比如听到万仞宫的事情时,他总是格外上心,而且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现在从蓝烟,到踢雪乌骓,再到其余弟子,已经全部都过上了有祝府照应的生活。
厉随看着他:“所以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崇拜我?”
江胜临反问:“对啊,不然呢?”
厉随拍拍他的肩膀。
江神医没能正确领会这一拍的真实含义,还在催促:“那你这是答应我,会帮忙劝说祝公子了?”
厉随却道:“留在霜皮城,谁保护他?”
江胜临先是被问得一愣,谁保护,难道不是祝府的护卫保护?不过又很快就反应过来厉随的意思:“你是说赤天会对祝公子动手?不至于吧,他犯不着主动得罪祝家。”
“若他被逼到穷途末路,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厉随道,“祝府的护卫虽多,但顶多扛住焚火殿的护法,不会是赤天的对手,我不会冒这个险。”
“所以你打算一直将祝公子带在身边?”江胜临明显不赞成,“祝府家大业大,你若觉得随行护卫不够,让他们再多调拨一批便是,哪里用得着旁人操心?此事草率不得。”
厉随问:“你见识过赤天现如今的功夫吗?”
江胜临诚心回答:“我要是见识过,怕也活不到现在,好端端的,能不能不要咒我。”
“祝府哪怕再多调两倍的护卫,也挡不住赤天。”厉随站起来,“此事我有分寸,你不必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