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 第13章

最后自然没有去送他,我也庆幸自己没有去,不然去了,会成什么样?

他办事果然快,不过十几日,他回来后,又升了官,走前不过只是工部一个不大不小的官,现如今是工部侍郎了,还冠了个名头,左谏议大夫朝议郎。

圣上当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声音依旧懒洋洋的。

陈瑜升官升得确实太快,我看得出朝上的人都颇有微词,但都被圣上几个白眼给生生咽了下去。

我心里想,这样挺好,他稳稳地平步青云,我好好地做我的官,两人各走各的,不再有所交集。

若是以后我们都能不计前嫌,再来做个点头之交便是。

所有他送我的东西我都收拾好,差人送到他府上,还了个干净。

时日渐过,陈瑜几乎断绝关系的难受渐渐淡了,他还是不与我说话,我自然也不会去找他。

庭院深深,树影斑驳,我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黑子,对着空空的棋盘无从下手。

就是无人陪我下棋了……

第10章 夜灯锦帕

转眼就已到了早秋,落叶开始纷飞。

我接住一片飘下来的树叶,心里恍然想到,屈尧就是死在这样的冷天,当年他身首异处,屈御史直接烧了他仅剩的头颅,带走了他的骨灰,我连祭拜都无处可去。

不过……想必他也不想让我来。

虽是早秋,可今年是格外的冷,每日上朝,我府邸离得远,到宫门的路又长又黑,官道上不可乘马车,不可驰行,所以一向都是走路去,这样还算好的,到了隆冬日,路上都要结一层冰。

我还记得去年冬日,有位官员起晚,怕朝会有迟,一路小跑,想是踩着碎冰,脚下一滑,竟跌进了冰冷的河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圣上派人在夜里撒盐,好融化冰雪,又将隆冬里的上朝时辰推后些许,虽然那个时辰还是摸黑上路,但总得来说,都是轻松许多。

秋日上朝时辰照旧,但陛下怕是不知道这路有多冷有多黑,比起冬日也不逊色。冷风一吹,便是再厚的朝服也阻不了,浑身都抖。

我一向睡得清浅,觉就多,天冷的日子我起不了早,于是起得颇晚,为防殿前失仪,我仔细整理仪容,才匆匆出了门。

我踩着官靴,一路疾走,就在前面看见了陈瑜,周围黑成那样,我还能认出他,实在是因为他的身影太像屈尧,我曾在数个上朝的路上偷偷打量,早已刻在心里。

我不禁又想起屈尧还在的时候……

那时我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离屈尧很远,在朝堂上站着的位置也隔得远,我每次只能在上朝的路上离他近点,在后面偷偷看着。

最开始是艳羡他,在朝堂上高谈阔论,办事也办得极好,直到我做了一个活色生香,粘腻软绵的梦,我才知我真正的心思。

我想让他看到我,而怎样才能让他看到我?那就是跟他做得一样好。

我空有才学,实干不足,便后天来补,日夜继学,我的才干终于在一次地方旱灾显了些出来,但他反驳了我,说我治表不治里。

他一个高门贵子,他懂什么?这样的旱灾,岂能人力抗之?除了当地官员协调不当,储粮不足,天灾人祸的事,只能承受。

我又不能让天上掉下日头,降下甘霖。

我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小声顶了他一句,他听到了,瞪了我一眼。

“此事重大,程大人这是第一回 ,圣上还是派别人去为……”

他质疑我的能力,我怎受得了?我与他争论起来,最后圣上不耐烦,把差事给了我,最后我落得个好大喜功的名声,也知道了这件事看着容易,实则太难。

成安州为何闹荒?除了地方官员尸位素餐,还有土地贫瘠,难以产粮,本来周边调粮可以满足,以物易物,百姓也能温饱,但贪官众多,私加粮税,下层百姓交税交粮,皆是为了满足一路从地方到上京的贪念。

一场从天而降的干旱使情况加剧。

我看着瘦到不成人形的百姓,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手跟小鸟的爪子一样,他们都饥肠辘辘,看向我的眼神毫无光彩,连路也走不动,只能等死。

遍地死人,触目惊心。

原来屈尧说的是对的,真的是治表不治里,这个‘里’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是早已深入各方骨髓的贪欲,然后变成上京的酒肉臭,路边的死人骨。

地方官凑过来,在我耳边一阵唉声叹气,又幽幽说道:“听闻大人从上京赶来,想必也是舟车劳顿,御史台侍御史与我是故交,听闻大人赶来我地,怎得都不好好送送大人。”

原来是督察一面就有人看护,好一个自招的狗。

我佯装惊讶:“大人竟认识御史台中的人?原来如此,怪不得让我定要揽了这差事,又与我打了招呼,让我好好办事。”我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以为我怕了,更以为我是同一路人,便洋洋得意,那一副嘴脸恶心,又被我套出不少话。

这等脑子,怪不得贪污都做不上高官,还能把事传到上京去,御史台都不瞒着,还没发现自己已成了弃子吗?

我心里冷冷笑着,处理事务不断。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抛弃了,我循循善诱,他又信了我还会保他家人安康,将来往书信,所贪钱财全都给了我,然后招揽罪责,自缢而死。

从书信来看,最底层的虽然看不到高处,但底下的脉络却看得清楚。我散了他的家财,买粮分与百姓,但终究杯水车薪,我又揪了几个小官,积少成多,调粮回转,统筹修建。

在那里我能学到很多,中间的贪污败类我也处理得吃力,我官职不大,受圣上之令,却少有实权,我在那待了几乎一年,等到来年作物长起,饱受饥饿的人终于有了点笑意,我才回京复命。

没人问我那几个莫名死去的小官,就连圣上也没问,大概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我的举动犹如蚍蜉撼树。

回京的当天晚上,老师来找我,随行还有一位客人,我认得他,他就是那个地方官员口中的故交。

我没有告发他,是因为我证据不足,对上他只是自寻死路。

他轻声问我这一趟可有什么感想。

我想起骨瘦嶙峋的百姓,书信中惊人的数目,还有遍地的白骨。

我躬身答道:“卑职怎有感想,大人叫我心里有什么,我便想什么。”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