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 第20章

从前屈家权倾朝野,只是先皇太过忌惮他,继而一直被党派所压,不过也是屈家排除万难,辅佐当今陛下继位,到如今虽不算权倾朝野,但朝上官员做事谈话,都难免忌惮。

这样的人,连圣上都尊称他一声屈老师,免他朝上跪拜之礼,他看着我,我很是紧张,怕他看出我脸上的意味,但他只是淡淡看我一眼,就转过头去,仿若那一眼只是无意看我。

我在屈尧的灵堂上一滴泪都没有留,亲眼看到他的死状也没有落泪,我当时以为我不难过,后来过了段时日,朝上贪腐的蛆虫去了个半,该砍的砍,该贬的贬,不少人两股战战,都怕有牵连。

一切风平浪静后,屈御史辞了官,告老还乡,屈家便倒下了,只剩屈家幕僚子弟仍在朝中。

那段日子里,我简直过得恍恍惚惚。

有一日,两位年轻的官员在朝上争论得面红耳赤,我听了听,不过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果然是年轻没有资历,这事也争得起来。

我心里这样想着,但看着那两人争执,却依稀想起过往,屈尧音容笑貌,在我眼前浮现,一会是冷眼,一会是笑意,历历在目。

最开始与他的争吵我一直都没有心思与他争,每次作对,不过敷衍了事,若不是身后党派推我,我连重话都不敢与他说,我想与他说话,但我岂能是要这副样子对他?

我们两人说是争执,不如说是在谈话,他一句说完,我便来一句,我说完一句,他再跟上,我与他从不红脸,和和气气的,就只是论事,就连圣上笑说我们两个都没旁人吵得有趣味。

若不是,若不是……我误会了他眼中的意味,他赠我锦帕的用意,那同走官道的暧昧让我冲昏了头,我一时冲动,向他示爱,之后醉酒误认,我又怎会难过不已,想要断了自己的心思,生了真的与他争吵的意,变成真正的作对呢?

再之后也不会被人利用,逼告于他,虽递上他人贪污书信,但圣上却仍免了他职位,许是这样虎落平阳,才会被人报复,他若还是权臣高官,有谁还会动他一根毫毛?不过为民求款,怎会遭人如此报复……

都怪我……都怪我……

我念及此,不禁落下泪来,一颗一颗,止也止不住。幸而周围官员都被那高亢的声音吸引,无人注意到我,我反应过来,连忙低头,用衣袖拭泪,但我不争气,一直在哭。

他的死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心中的刺,血肉模糊,每每一动,就是生疼。

从朝会落泪以后,我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我几乎每夜梦见屈尧。

他与我吵架,在宴上疑我贪污,他醉酒放荡,嘴里叫的别人的名字,他贺我升官,赠我锦帕,我们同走官道,共拿一盏灯。

我梦到不同的景,但无一例外,最后都是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我每夜满头是汗地醒来,泪水湿透睡枕,然后便睁着眼睛,再也不得入睡,到了时辰,又麻木地爬起来去上朝。

那样的日子,我简直生不如死……

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就死了呢?他怎么能死呢?

我在梦里哭着,屈尧那双血红的眼看着我,嘴里说着话,一语一句,皆是过往。

过了一会儿,屈尧的头颅突然长出身体,生出四肢,他走过来,轻轻擦拭我脸上的泪,对我温柔说道:“别哭了,你怎……”

我哪做过这样的梦,觉得不对,惊喘一声,一下就惊醒过来。

我睁开眼,感觉眼角被人一下下温柔抚过,帮我拭泪。

我眼前泪水朦胧,依稀看见黑暗中的人影,窗外月色透进,如锦缎的月白照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

他叹道:“你怎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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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何必是我

我抹去眼泪,抽噎一声,坐了起来,靠在床边,又觉得这样好像是在躲他,又稍稍往他那里坐了一点,我压下难堪,强颜欢笑道:“你怎么来了?”

陈瑜没说话,只是就这样看着我。

他的眼神太沉重,又太可怕。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害怕,我小声道:“以后还是不要翻墙了,你想来,白日里来找我便是。”

他沉默一会儿,道:“我夜里不来,就让你这样哭着吗。”

我没了话。

他说道:“那人是伤你太深才如此?还是你到现在都还对他念念不忘?”

哪是屈尧伤我,分明就是我伤了他……

我不说话,他突然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他,才看到他气红了眼。

他抖着声音道:“我倒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作派?又长得是什么仙姿?明明负了你,却能让你相待至此,直至如今都为他深夜痛哭,不是说要忘了他吗?你这又算什么!”

我被这恳求又生气的语气说得心酸无奈,我哪能这么快就能忘。

他压抑着怒火,直直看着我,过后又突然松开抓着我肩膀的手,转过头去。

也许是因为现在是深夜,让我和他消了隔阂,又也许是他见过我两次痛哭,我没了顾忌,或许也是看他实在生气,我也很是难过。

总之我想了一会,还是伸出右手,环过他的腰身,扯了扯他衣裳,想让他转过头来。

他没有理会我,反倒是一滴滚烫落在我手背上,直直打进我心间,烫得心揪。

我吃了一惊,更或者说,吃惊都不足以形容,心中简直波澜万分,汹涌起浪。

他还未发觉我知道他落了泪,我也装作不知道,再没让他转身,只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不发一言。

我瞧着他,觉得心里难受,又想为他哭。

我又哪有这般好,能让他相待至此呢?

他声音冷淡,又低低抖着,问我:“我初见你时,你瘦成那样,是否也是为他神伤,为他憔悴?”

我那时瘦吗?寝食难安,细细想来,好似的确没吃过多少饭。

我宽慰他:“哪称得上是憔悴,不过是那时太忙,脸色不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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