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呈上去的考卷都是专人誊写,又被抹了名字,殿试策论过后,圣上本钦定他为状元,但圣上想了片刻,又让我去调他自己写的考卷,我调来后,圣上看了大笑几声,便说‘字写得难看,给他个榜眼算了’,我当时……唉,真是无比痛惜……”
朱大人皱眉叹道:“你说……若是他字写得好那么一点,他一路上来,定是连中三元……想想本朝连中三元的,也就仅你一人而已……”
“不过我倒有些奇怪……他这样的文采,何须之前几年都考不上举人?后来一考就考个解元,莫非从前考不上,是因字写得不好?可他如今也写得好不到哪儿去啊……”
我听了愣怔在原地。
朱大人拍了拍我的肩,含糊不清道:“若不是圣上说这奇字他要拿去观赏,收走了考卷,我倒真是想要给你看一看……”朱大人说着拍我肩的手也用力了起来,他夸赞道:“对了,圣上还收走过你的考卷呢,字好!有风骨!”
我笑笑,没有说话。
后来我在宴上细细回忆:
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看我练字,总盯着我手腕翻转,怪不得我让他提笔作首小诗,他却说他诗作得不好。怪不得他总是露出不解,问我:“你这样提笔,不会觉得难受?”
“不会啊。”当时我很是茫然,觉得他的问有些奇怪。
原来如此,他的诗怎会作得不好?分明是不想在我面前写字,我笑了笑,觉得自己知道了陈瑜的秘密。
从那以后,我心中明了,他问我时,我耐心解答,讲得更细,甚至时不时无意地让他看我练字,但他脸上虽是欣赏,却也总是一副疑惑模样,我看他这样,恨不得直接上手教他,但我总要保住他的面子。
有一日,我转身要去隔间架上拿本书册,半途想起那是在案桌上呢,于是便又返回,我走过转角时,见他悄悄折起我刚刚无意溅墨而被作废的诗篇,他小心放入袖中,然后直起身子,装作认真欣赏案桌上的字。
我憋住笑,没有拆穿他。
几月过后,正是他生辰之日,但他仿佛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听我说时,他这才恍然记起。
我将装订好的蓝色书册递与他,笑道:“你那本想要的杂诗小集,我恰巧有一本,但写满批注,不好送你,这是我亲手誊抄的,绝无一处污迹,一个错字。”
“愿你岁岁平安,一生喜乐安康。”
他紧紧盯着我,眼中情绪翻涌,然后颤手接下,久久都未言语,过了一会他才抖着声音说:“你户部事务繁忙,怎能……为我抄写这么厚的书……”
下一章还是回忆
第19章 心中傲气
我将书送他时,他可谓是珍之爱之,每每跟我说起,都是一副舍不得翻阅的模样,正因如此,我才在他还回那本书时,心里十分难过,也十分生气,觉得他并未如此珍视,反而随随便便还了回来,当时我与他是有龃龉,说了再也不寻彼此,但那哪关从前何事?
他还回来后,我手里拿着那本书,都想把那书撕了。好端端地谁会费心力抄这么厚的书,若不是要送他,我怎会如此上心?但我最终还是没撕,只将它放在我书房架上,放上去时,心里也是一阵气恼,觉得自己的心意被糟蹋,又将它放在角落,好让自己别看到。
如今他想将那书要回来,我怎能不挫挫他的傲气,不然日后赌气,他又会送回来,我岂不是会气到半死。
陈瑜看着我,眼里尽是惊慌失措。
“怎么了?你不愿?”我装作疑惑问他。
“我……”他脸色很是难看,问我:“你为何突然说要我的字?”
我说道:“我赠你字,你赠我字,这难道不是应该?”
他哑口无言,低下头去已不再看我。
我见他这样为难,心中又有些后悔,刚刚涌上来的气都消了大半。
想是这事是他说不得的痛处,可我不禁又想,那字会是有多不好,如此见不得人?还是他太傲了,不肯让他人看到他半分不是。
他心中有傲气,这我一直知道。
他虽家中贫寒,但才学了得,眼界宽广,见识颇多。我与他初见之时,他唯唯诺诺,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眼里除了紧张就是无措。
可后来时日渐过,许是他也晓得自己聪明,官途上又平步青云,便难免有些傲,但他的傲却不是小人得志的傲,也不是见得自己前途似锦的傲,而是从容不迫,仿若这些都是他应得的傲。
他做事游刃有余,雷霆手段,不给他人活路,若有人得罪于他,他绝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作风,不像大多寒门贵子都是和着稀泥,不敢惹事。
我从前就问他:“怎么我是你官场前辈,你倒比我还心有安定,反倒是我束手束脚。”
当时这话是说在他与一人闹得天翻地覆之后。
朝中总会有人是受的祖上荫庇才做得官职,不用苦读,不用科举,便可做个闲官。
户部有一人虽是我下属,但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侯爷的独孙儿,户部无闲职,他却懒,且做事不分轻重,都是胡乱了事,每每如此,都是一大笔出错。户部掌国之钱财,岂能让他胡来,我禀告陛下让其调至其他官职,圣上应了,可我话说得再委婉,他却依然记恨在心。
当时师母已经去世,老师也早已去庙上苦修祈福,再无庙堂之意,我的职位仍是侍郎,但已掌户部职权。他也许是瞧我年轻,又也许是见我好欺负,左右不过一个侍郎,怎能比得上他祖父是侯爷。
偶尔在朝上刺我两句,或是背后做事故意为难,再者便是写些胁迫难听的话扔我府上,都是小孩子把戏,袁昊本是纨绔子弟,做事浪荡至极,但他背靠侯爷,我对他祖父颇为敬重,于是我次次都忍了。
直至陈瑜有一日撞见下人正要烧那些信纸,他夺过去看,与袁昊打一架后,一状就告到了陛下那里。
我是在顾任慌张跑过来同我说时我才知道的,他当时跑来,一头地汗,慌慌张张连字都不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程与!陈瑜他……他在偏殿与那朝中的泼皮赖,打,打起来了!你,你快去劝下……他……”
朝中的泼皮赖是谁,我一听就知道,袁昊父亲是位将军,他自然跟着习过武,我唯恐陈瑜落于下风,吃了亏,连忙就跟着顾任去往偏殿。
还未进去,我就听到他怒极的声音,简直不像他平时音色,他大吼道:“我连与他说话都三思而过,你这哪来的狗东西也敢说这等肮脏话,做这下三滥的事!”
我听了心中一跳,匆匆进了门,见他拳拳用了狠劲,几乎招招往人脸上招呼。
我连忙跟着其他官员一道拉开他,他见我来了,倒是一下松了力气。
我抓住他臂膀,抬头看他,他仍然气得发抖,对袁昊怒目而视,我见他脖子上几道血痕,我万分心疼,又有无边怒气,我转过头去,却见袁昊已是鼻青脸肿,怎么看都是陈瑜处于上风。
袁昊顶着猪头脸,一声声痛得吸气道:“陈瑜……嘶!你给我等着!你在偏殿论政时打人,等我告知陛下,不抹了你官职……”
我的名与陈瑜的名音近,不少人都搞混过,那纨绔这样一叫,我倒是觉得在叫我,后来明白是在说要陈瑜丢了官职,我听了比我自己丢了还气愤。
但是在偏殿打人,也确实是大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