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虽再没问起那扳指的事,却明显还存有犹疑,也没有留他,只让他好生回家休息。
圣心难测,顾景愿也没解释更多,他走出皇宫,走到一偏僻处,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上了一辆外表低调的马车。
马车上所端坐之人,正是当朝右丞相杨有为。
顾景愿见了他,率先行礼道:“微臣见过丞相大人。”
“贤侄快请起。”杨有为说,“这里就咱们两个,曜阳不必客气,请坐。”
顾景愿身为顾源进的义子,平时为了避嫌从不与右丞相有任何接触和会面,更有甚者二人在朝中还势同水火。
但私底下,杨有为直接唤顾景愿的字,而不是称他顾大人或其他,可见关系不同寻常。
杨丞相今年未到五十岁,但中年丧子,几度痛不欲生,所以看起来比同龄人都要苍老了许多。
顾景愿每每见到他,心中都会有几分不忍。他说:“今日之事都是我的过失,还连累了二公子……”
说着,将手探入怀里,双手将那枚扳指呈上:“为今只有将此物归还于丞相,还望丞相海涵。”
“哎。”杨有为摆手,并不接他手中之物,道:“老夫接到你传来的消息,便让杨林将手中扳指摘了藏于家中,如此而已,举手之劳罢了,怎么会说是连累?至于这扳指……”
“既然是小儿生前所赠,我这个做父亲的又哪里有收回的道理。只是陛下那边……他还不知道贤侄与小儿之间的过往吗?”
顾景愿摇了摇头,算作是回答。
他仍旧举着那枚扳指,躬身低头,模样比他在宫里时还要低微乖顺。
杨有为看着他这副执拗的模样,不由越发叹气。
当初顾景愿拿着虎符、令牌和玉扳指前来找他,自请帮助陛下统一局势之时,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
甚至杨丞相也只知他从哪里来、因何而来,再多的……两个孩子之间的那些事,他也没有问过。
事实上杨有为还从未见过如此心智成熟、深沉如海又心思至纯的年轻人,他考验过他,也测试过他,结果就是顾景愿在京的目的亦如他这个人一样单纯明净。
——他就是要除顾源进,肢解干预朝政的外戚,为陛下铲除所有阻碍他掌管天下的障碍。
这的确是杨晋未完成的心愿。
杨有为念子心切,又被顾景愿的至诚之心打动,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那些布局。
至于顾景愿与皇上之间的那些私事,他倒是从未过问过。
若说要管,那也是出于心疼顾景愿才会劝说他一二。
可惜曜阳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很固执。
杨有为说道:“皇上是最能分辨忠奸善恶之人,即便曜阳与陛下坦然交代,料想皇上也不会生出什么旁的想法。”
顾景愿闻言,又轻微地摇了摇头,只是说:“晚辈只是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虽然看皇上今日的反应,他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
想到这里,顾景愿又说:“当然,如若日后皇上真知道了,要治晚辈欺君之罪,那也是晚辈一人之事,丞相您与其他人一概都不知道此事。”
“你这又是何必……”杨有为神色有些激动,叹气着摇头,有时候便是连他也看不懂顾曜阳的坚持和执拗。
隐瞒皇上阿愿与杨晋相识之事,阿愿最初的理由是没有必要告诉皇上。
这杨有为也认同。
即便是做忠于皇上的臣子,也各个都有私心。像他们杨家,求的便是依靠匡扶正统名垂青史——若当今圣上是个荒.淫无度毫无上进心的昏君,他们杨家也不会鼎力扶持。
是以顾景愿有私心也不奇怪。
至于皇上,皇上要的是皇权在握、坐拥天下,他们做臣子的只要用心辅佐、毫无异心便是。
杨有为起初是这样想的。
直到顾大人跟皇上……最开始他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阿愿故意隐瞒与杨晋之事,其实只是怕皇上误会,不方便魅惑君主。
但观察了一段时日,顾景愿还是往昔低调沉稳一心辅佐的顾景愿,杨有为又为自己先前的龌龊猜测感到羞愧。
一晃儿便到了今日,他也只能将这种隐瞒理解为阿愿是真的不愿意与皇上有除君臣和露水姻缘外的过多瓜葛。
因为已经准备离开了,所以不需要再解释什么。
因为不曾做过愧对圣上之事,所以更没必要解释。
杨丞相问他:“这么说来,曜阳是铁了心,待事成以后便离开?”
“晚辈还留在此处的原因就只有这一个。”
顾景愿果然说:“如今大事将成,为了防止再生事端,也请丞相不要将我的事透露给陛下。”
“阿愿爱憎分明当断则断,老夫十分佩服。只是陛下那边……”说到这里,杨有为话语稍顿:“你可有想过,或许他已经将你放在心上了?”
近些日子上朝的时候,陛下的目光更多的时候都瞟向了哪里,善于察言观色的文武百官们都心知肚明。
陛下以前便与顾大人交好,那时候九五之尊的表现还是正常的。
二人刚刚好上的时候顾大人常常在陛下寝宫留宿,也没见皇上像如今这般……
但这些日子,皇上看顾大人的目光真是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炙热了,已经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过这件事。
杨有为一捋胡须说:“陛下虽说是心里有道光,对那镇北王感情不一般,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陛下有什么表示。反而是对曜阳你……”
杨有为说到这里,点到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