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黑衣人见有人来了,来者还是他们的君主,便立即过来行礼。
同样换上了夜行衣的龙彦昭冲他们点点头,要他们起来回话,问道:“到哪步了?”
“回皇上,咱们很快就要将北戎王的尸身掘出。”
顾景愿:“……”
他旁边龙彦昭一点头:“嗯,继续吧。按朕先前说的做。”
黑漆漆的皇陵中,除了头顶的星光外,就只有几根火把在跳动。
黑暗里,龙彦昭牵住了顾景愿的手。
顾景愿也没有说什么,就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将老北戎王从坟墓中掘出,看着那个仍旧一身华贵、但早就变成一副枯槁……枯朽得只剩一身残渣,根本无从辨认眉目的男人被人高高挂起,接着一鞭一鞭,被人抽得骨断筋折,毫无尊严和昔日威望可言。
……
这个人便是他们的父亲。
曾几何时,那一度是顾景愿最想取悦讨好的人。
他是北边的战神,犹如孤狼一样的男人,阴险狡诈难以取悦。
还无比自私。
但顾景愿却也仍记得,很小时母亲生病去世,自己忍不住一直哭。
守了一夜灵的父王一边责备他不像是个男子汉,一边又将他抱坐在肩头上,给他指远方的地平线,告诉他那就是他作为王要守护的疆土,那就是他生在这世上的使命,而不是所谓的儿女情长。
那个男人问他,“有信心帮父王分担这一切吗?”
那是顾景愿第一次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看见那么辽阔的疆土。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指点江山,也第一次与父王那么近距离的接触。
无形间,对于刚刚失去母亲的人来说,父亲便成了山一般的依靠。
他望着那时父王还算年轻的侧颜,不知怎么,莫名便有了勇气,奶声奶气地回答:“有。”
只不过顾景愿以前一直以为,父王也是有心的。
——他始终记得,母亲去世的那晚,父王在她灵前枯坐了一夜。
是以他对自己要求高,有时也很冷漠,会不由分辨地打骂他,都只是像他说的那般,他是一个帝王,他的子女便注定要背负使命,所以他对他们的要求很高。
但是后来,很久以后顾景愿才彻底知道,原来父王并不关心哪个孩子可以与他分担一切。
他只要最好的那个。
所有骨肉都可以随意祭天、送人,甚至引导其自相残杀。
他也许有心,但所有情感与那至高无上的王位比起来,都何其微小。
真的不需要儿女情长。
只留下最好的那一个便好。
顾景愿也犹记得被灌下化元汤的那天,王后和太子恶劣的大笑声。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于是什么尊严、什么高贵,都统统抛下了。
第一次,他祈求他们,只为见父亲最后一面。
怎奈换来的却仍是嘲笑和冷漠。
“你还是没明白。”他们说:“对于王上来说,是不会在弃子身上浪费更多时间的。”
于是他终究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
……
再后来一过很多年,谁能想到再见面时,变成枯骨的那个人却不是顾景愿,而是……他至高无上的父王。
远处的鞭尸仍在继续,顾景愿却语气很平静地问龙彦昭:“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派人来掘墓的?”
“朕一早就想这样做了。”
龙彦昭轻轻摩挲着他一截纤长的指骨,说:“只是今日听闻阿芷的事情,便加快了这进程……阿愿怪朕草率吗?”
顾景愿轻轻摇了摇头。
“不。”
他怎能怪一心要为他与阿芷出气的龙彦昭?
他只是……
顾景愿闭了闭眼,说:“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竟是这样恨他。”
以前不是恨。
要恨也只是恨自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这位所谓的父亲,可以带给他温暖和关爱。
要恨只恨自己太愚蠢。
而对这个人,他只会感慨亲情凉薄,会伤心,会寒心,甚至还会怪自己做得不好,没有像程寄那样狠心,进而长久地自暴自弃,自我怀疑,自我嫌恶厌弃。
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