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看他的眼睛,他也看靳岄的眼睛。眼里潜藏的一丝碧绿被雪地与天光照得通透,他是一个期待答案的孩子。
“我还是跟浑答儿学吧。”靳岄一本正经,“浑答儿教得很好。”
贺兰砜一抽马鞭,马儿呼啸嘶鸣,踏破雪地静谧,远远奔去。
他在驰望原跑了一圈,拎回来一串兔子,扔给阮不奇。阮不奇逐个解开绳扣放走兔子,贺兰砜便坐在她身边,一时气恼一时茫然地,看浑答儿教靳岄上下马和骑行。
靳岄从浑答儿口中问出了不少贺兰砜的事情。
因家中无马,贺兰砜学骑马时,借的是虎将军的坐骑。
他天资聪颖,又得虎将军推荐参赛,曾连续三年成为朗赛大会最优秀的骑手,还因此获得过北戎天君赏赐的金禾箭。
只是那支金禾箭在贺兰砜手中停留不到一碗油茶的功夫就被转手卖出,换了银钱。
忽略浑答儿“但我比他更厉害”的强调,靳岄忍不住回头看贺兰砜。
贺兰砜正远远盯着靳岄。
“新手第一次骑马的时候不可能把脚准确无误踏入马镫。”他跟阮不奇解释,“第一次骑马的人,因为紧张,总会大力夹紧马腹,马儿容易吃痛受惊。若真是新手,马儿会有反应的。”
阮不奇完全没听,正努力解最后一只兔子的绳结。
贺兰砜:“莽云骑是大瑀最精锐的骑兵,忠昭将军的儿子怎可能不懂骑术。……行了,这只别放,你不想吃烧兔子?”
阮不奇终于被食欲打败,松了手。
等靳岄与浑答儿告别回到他面前,贺兰砜已经快把那小兔子摸晕了。
阮不奇把雪兔装在帽中,托起给靳岄。
贺兰砜起身说:“我想吃烧兔子。”
靳岄:“拨霞供?”
贺兰砜回忆片刻:“……嗯。”
浑答儿远远听见,气得跳脚:“那是他要做给我的!”
靳岄:“好。”
贺兰砜一把从帽中拎起那小兔,心头郁气已经烟消云散。他想起贺兰金英的建议,又问靳岄:“你能教我汉文么?”
靳岄立刻回答:“能。”
两人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一丝和解的快乐,岌岌可危的情谊总算稳固回来。
贺兰砜拎着兔子,靳岄牵着阮不奇,三人往营寨的方向走。靳岄问他:“烨台最好的骑手,懂得杀兔子吗?”
贺兰砜:“当然。”
靳岄飞快笑了笑。他平素冷淡的脸色因为这个笑而生动灿烂起来,本来就漂亮风流的眉目,倏忽间生出光彩。
许多年后,当贺兰砜回忆自己和靳岄的一生,他总会想到在苍蓝高天下的这个笑。他是从这一笑开始,渐渐懂得如何分辨靳岄脸上诸般表情孰真孰假的。
它是靳岄给他的允可,是漫漫长路的第一刹那。
贺兰金英在帐中收拾行装。卓卓看见贺兰砜带回一只兔子,立刻举手讨要。
“我过几天要同虎将军去萍洲。”贺兰金英打量他:“心情很好?发生了什么好事?”
贺兰砜把兔子给卓卓:“没什么。”
卓卓:“靳岄哥哥学会骑马了吗?”
贺兰砜忍不住笑了笑,摇摇头。
贺兰金英又问:“你为什么总黏着那个奴隶?”
“他借我狐……”
“我知道,狐裘,狐裘!”贺兰金英蹦过去揉他头发,“我送你一百件狐裘,你愿意天天去看我骑马吗?”
贺兰砜被问得哑口无言,卓卓已抱着兔子奔出去玩耍。
“你是头一次见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大瑀孩子,对不对?就跟那兔子一样,逗起来很好玩罢了。”贺兰金英笑道,“你不过是看他新鲜。”
卓卓把兔子放了,拨霞供始终没吃上。
贺兰金英和虎将军日日在帐中议事,烨台部落所有将领全都钻进了那热烘烘的帐子里,营地上空偶尔飘着雪,沉闷紧张的气氛犹如北风,无孔不入。
贺兰砜的帐子里烧着牛粪,阮不奇给卓卓梳头发,靳岄正教贺兰砜写字。
他从横平竖直开始,极有耐心:“收笔时,稍稍往回一顿、一勾……”
他嫌说得不清楚,从贺兰砜身后握住他右手。贺兰砜写出了一个勉强端正的楷字。
“很好!”靳岄大赞,“写得太好了!”
贺兰砜半信半疑,瞅他一眼,轻轻摆脱他的手,自行誊抄。靳岄把手缩回袖中,暗暗地笑:他想起白霓对贺兰砜的评语。
在无人注意时,靳岄的目光落在柱头一把剑上。
这是贺兰金英的备剑,重量不沉,靳岄偷偷掂过,非常合适。
他的右手在衣中缓缓张开,再缓缓合紧。
忠昭将军的儿子,当然不可能不懂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