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第25章

回心院不是院落,而是一栋足有六层高的小楼,外观浑似梁京的潘楼,但比潘楼更为热闹炫目。

无数绛红、幼黄、碧蓝色绸条从楼顶尖塔滚落,系于四方。绸条上缀着无数金银色铃铛,于风中泠泠清响。伴着回心院内传出的鼓乐之声,另有一番别致味道。

与靳岄所知的勾栏瓦肆不同,回心院中并无穿红戴绿的娼妓迎街招展,近百盏不灭的风灯悬在檐下,星火流动。

楼前乌鸦鸦一片的人,鼓噪不停,只分辨出都喊着个听不清楚的名字,汉话和北戎话混杂在一起。

北都也居住着不少服色各异的大瑀商人,靳岄乍听见熟悉的口音,胸口又是一热,忙四处张望。贺兰砜怕他走丢,干脆牵着他,随巴隆格尔往回心院里走。

回心院一楼是开阔敞亮的大厅,灯火通明。与外间不同的是,中央巨大的圆形高台上一片昏暗,高台周围错落着无数酒桌座位,人们或坐或站,挤得满满当当。

席间有无数穿金戴银的女子穿梭,容貌俏丽,身段窈窕,见进来了几位少年人,纷纷抛来笑眼。

浑答儿和都则左右张望,看不够似的,卓卓被阮不奇抱着,接受了众人古怪目光的洗礼,反倒觉得高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只有贺兰砜脸色阴沉,他一直攥着靳岄手腕,靳岄甚至觉得有些疼:他知道贺兰砜生气了。

巴隆格尔还没亮出军牌,回心院里便迎上来一位肥壮女子,自称鸨母,勾着巴隆格尔胳膊,把众人往楼上带去。

靳岄愈发觉得此处与潘楼相似:二楼有雅间,距离高台极近。高台垂下无数透明帷幔,影影绰绰间,只看到台边坐着数位手持乐器的女子,中央另有一人,看不分明,但据身形分辨,应是坐在高台中央,手里还握着一管烟。

纵然回心院中脂香、花香、酒香四散,靳岄仍能分辨出,台中之人确实在抽水烟。那烟气令他骤然有些许怀念:爷爷在世时也常持一管水烟,牵着他在燕子溪闲逛。

落座后很快有人上了各色点心。回心院里各类吃食都学大瑀形制,偏甜偏润。贺兰砜一边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一边示意靳岄快吃。靳岄一眼就看到了蜜渍梅花与广寒糕,不禁抬头看贺兰砜。

贺兰砜:“是大瑀的东西么?”

靳岄点头。

贺兰砜拈了块广寒糕放在卓卓手里,把剩下的糕点与蜜渍梅花都推到靳岄面前。靳岄尝了点儿,十分失望:味道极其不正宗。蜜渍梅花的蜜太甜而少香,广寒糕用的桂花太少,米粉太硬,入口干涩。

贺兰砜自己也吃了一块,仍保持着古怪的气恼表情,低低对靳岄说:“不好吃。”

他似乎对靳岄口中常提起的梁京美食失去了兴趣,靳岄忍不住笑起来:“确实不好吃。”

浑答儿与都则正跟巴隆格尔聊得口沫横飞,靳岄想问贺兰砜为何不高兴,此时忽听一声高亢琴声响起,回心院内外登时静了。

似有风从高台中旋舞而起,原本遮盖高台的帷幔纷纷飞扬而起,乐姬奏乐声动,那位原本隐藏在高台中心的人也站了起来。

舞者身形高挑,肤色瓷白,一头黑色长发用绢带束于身后,额前有疏松发丝垂落,虚虚掩着一双笑眼。只见其双腕翻飞如雀羽,如蝶翅,一足踩定高台,一足轻点,随着乐声旋转,身上穿戴的珠玉碰撞作响,仿佛另一种灵跃琴声。

又因身上衣物轻薄,每个动作都让布幔轻纱扬起,露出衔着血红色宝石的耳垂、套着金环的手腕,纤细腰肢箍着金银相间的束带,脐中另衔一枚红色珠玉,无数金丝细细垂落,随着扭腰、荡胯的动作,摇漾不止。

回心院中惊叹欢呼声四起,浑答儿与都则看得目不转睛,卓卓随着乐声快乐拍手,只有贺兰砜面色铁青,揪着巴隆格尔,咬牙切齿:“这就是我哥的勒玛?!”

靳岄目瞪口呆——那是岳莲楼!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此刻,远方的贺兰金英连打三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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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请大家吃广寒糕吧。广寒糕,其实就是桂花米糕,好不好吃主要看桂花和米的质量。靳岄吃的都是贡品级别的广寒糕,回心院这种……对他的舌头和心灵是造成一定伤害的。

第14章 莲楼

岳莲楼身段纤细窈窕,穿女装完全不怪异,与他那张安在男人身上显得过分漂亮的脸倒是恰好相衬。

但他舞动起来,柔软身形中蕴藏沛然力量,手、脚、腰肢、肩膀,每一处都迸发出火点,每一瞬的眼神都像钩子。

鼓点渐渐急促,琴声一刹接一刹,丝线般越扯越高。岳莲楼单足牢牢站在地面,飞快旋转,圆台帷幔被气流鼓动,不断扬起。他发上、颈上、腰腹、臀腿的铃铛与琴声密密相和,令人心跳急促,喘不过气。

巴隆格尔双手乱舞,脸上是尴尬的笑。贺兰砜甩开他,想从靳岄这儿得到共鸣,但靳岄看得嘴唇微张,完全被吸引了。

他侧身靠近靳岄,大声问:“这就是大瑀的舞?”

“不全是!”乐声与欢呼声太大,靳岄不得不接近贺兰砜耳朵和他说话,“有一些动作来自赤燕舞蹈!”

“赤燕?”贺兰砜问,“那个不下雪的地方?”

“对!大瑀南端的小国!”靳岄跟他解释,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拉着贺兰砜衣角,“赤燕炎热,衣装简单轻薄,舞步比大瑀要奔放许多,比如……你看你看!现在这个单足点地、形如鸟雀的姿势,是模仿赤燕国鸟白梅燕……”

他以为自己又会得到一句“听不懂”,但贺兰砜却点了点头,听得专注,脸上怒气少了些许。

乐声骤然收束,岳莲楼双足一蹬,足弓绷紧,原地起跳,身形弯折如一轮饱满圆月。在所有人震讶的吸气声中,他旋身翻转一圈,稳稳落地。被气流鼓起飞舞的纱幔缓缓落下,像惆怅的云雾。帐中人嘴角一勾,那张笑眉笑眼的脸令人心折,也令人怅惘。

这舞就这样结束了。

零落的掌声和叹息从回心院楼上楼下、楼里楼外响起。靳岄探头探脑想从纱幔缝隙中再看一看岳莲楼的笑,谁料岳莲楼忽然扯着一根绸带,身如飞燕,瞬间便跃到贺兰砜等人面前。

靳岄只觉得目眩神晕:岳莲楼就站在身前,居高临下,一身热暖气息。他不知搽了什么香粉,气味勾得人心里松松的,似乎就要飘起来了。

“好俊的小公子。”岳莲楼手持铜色长烟管,手腕一扭,将吸烟的玉制烟嘴抵在靳岄下巴上,微微一勾,声音里带着几分未止歇的低喘,“今晚想要我吗?”

靳岄:“……”

贺兰砜勃然站起:“滚开!”

岳莲楼恋恋不舍松开靳岄,,起身衔着烟口,侧头看着贺兰砜轻笑。

“这是你的奴隶?”他问,“别人不能碰?”

靳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巴隆格尔忙出来打圆场:“莲楼,这是贺兰金英的弟弟……”

“噢……”岳莲楼拖长了声音应答,上上下下打量贺兰砜,忽然冲他的脸吐出一口烟,“难怪这么讨人厌。”

浑答儿和都则在近处看岳莲楼,愈发面红耳赤,大气不敢喘一口,目光全被岳莲楼勾走。岳莲楼离开时冲俩人眨眨眼,浑答儿不知生出什么胆气,忽然一把抓住岳莲楼胳膊,又不知怎么称呼他:“美……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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