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生气:“贺兰砜,不是你哥说的吗,靳岄不用打印记。”
“是天君要打。”贺兰砜虚弱地回答,“我哥不顶用。”
“不对啊,这不是一般的奴隶印记。”浑答儿家中蓄养奴隶,他对这类印记很熟悉,“北戎的奴隶不是这个标记。”
靳岄现在才有些佩服他。那伤口模糊可怖,他竟然还能辨认出形状图案。“打的是云洲王的家标。”靳岄把之前情形告诉两人。
浑答儿和都则脸色变化:“云洲王?!”
把前后事态一并听完,浑答儿在屋里走来走去,被气得笑了:“贺兰砜你傻吗?你拼命救下云洲王,云洲王还给靳岄打他们家的家标?!”
贺兰砜不明白这其中深意,浑答儿挥拳在他肩膀砸了一记:“打了云洲王家标,靳岄就是云洲王的奴隶了!”
***
云洲王阿瓦上门拜访,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贺兰金英和虎将军几乎没回过家,只在贺兰砜与靳岄受伤之后匆匆来看过两次。俩人马不停蹄,带着龙图钦启程往碧山城去了。
阿瓦来的那天天气极好,靳岄手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只是尚未脱痂,贺兰砜胸口划伤基本无恙,整天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路,看浑答儿和都则打架。
有人通传外头来了个允天监的巫者,陈霜便去应门。他认出了云洲王,登时一愣。阿瓦没察觉他的异样,笑意盈盈地亮出手中包好的礼物:“贺兰砜在么?”
他带着两位随从走入府中,受伤的胳膊没好完全,心情倒是十分亮敞愉快。没看见贺兰砜之前,他先瞅见了在檐下给卓卓烤豆子的靳岄。
第24章 争执
靳岄今日仍是大瑀人的发式打扮,长发一半在脑后绾起,余下散在肩背上。他原本在烨台时天天干活,肤色晒得发红,但来了北都之后就一直在屋子里呆着,此时抬头看向阿瓦时,又是一张白皙的脸,和一对墨黑色的湿润眼珠。
阿瓦把手里的东西塞到陈霜怀中,几步窜到檐下,一把将卓卓抱起,坐了卓卓原本的位置。“我叫你靳岄,可以吧?”
他的大瑀话口音纯正好听,但靳岄头都没抬:“云洲王客气了。”
阿瓦笑道:“不必见外,你同贺兰砜一样叫我阿瓦……”
话音未落,愤怒的卓卓就在他脸上挠了两爪子。阿瓦被卓卓吓得松手,卓卓跳到地上,把靳岄烤好的豆子一把抓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是谁?”阿瓦揉着脸,“这么凶,贺兰砜妹妹?怎么一家人都是这种脾气?”
“你来做什么?”靳岄问。
他丝毫不礼貌也不客气,阿瓦脸上笑着,心知他们已经懂得靳岄手臂上那奴隶印记的意义:“我来领我的奴隶回家。”
给靳岄打上云洲王的家标,其实并非哲翁一时起意。靳岄在两人面前阐述十害之后,哲翁便有心收揽他。在靳岄低头伏地之后,阿瓦便对哲翁使了使眼色。他指着自己的手臂,示意父亲看靳岄,父子俩便在这无声的一眼里完成了这个小小的圈套。
唯一让阿瓦意外的,是贺兰砜竟然不愿意给靳岄打印记。
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那所谓的“余生难忘”的东西,在贺兰砜心里成为了什么,他充满好奇。
他对靳岄本身也充满好奇。
靳岄的左臂捆扎着布带,非常严实。阿瓦让他解开给自己看看,靳岄起身就走。贺兰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他几乎撞进贺兰砜怀里。
贺兰砜拄着拐杖,朝着阿瓦,言简意赅:“滚出去。”
阿瓦带来的两个随从当夜都见过贺兰砜,对他又钦佩又敬重,见他出现原本十分高兴,此时面色都是一变。两人窜到阿瓦身边,齐齐出剑。
贺兰砜把靳岄挡在身后,两柄剑几乎戳到他脸上。
“滚。”他非常平静地重复。
阿瓦示意两位随从离开,确保这檐下只有他和贺兰砜、靳岄三人。
“靳岄是我的奴隶。”阿瓦说,“但我今天来是为他,也是为你。贺兰砜,我要你当我的随令兵,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为王城禁卫。”
贺兰砜看着火盆,半天没有吭声。
“我救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是云洲王。”他说,“我带着狼镝去王城找你,我也不知道你会骗我。”
阿瓦很沉默。贺兰砜又开口了,他这次说的是靳岄。靳岄扭头抬头看他,只能看到贺兰砜的脑袋。他的头发很整齐,浓棕色的,浓得近乎似黑。驰望原的初春非常冷,比靳岄印象中的倒春寒更料峭,昨夜细细地飘过雪丝,今日倒是阳光灿烂。他看到贺兰砜没梳好的头发翘在阳光里。院子里的春桃就在贺兰砜身边,已经憋了鼓胀的花苞,雪化了,枝条水光融融。
“靳岄跟我回烨台,我们不会在北都长留。”贺兰砜说,“无论是我还是他,你都白费心思。”
阿瓦点点头,轻声说:“你不肯做我的随从,我没办法。但云洲王想从这儿带走一个自己的奴隶,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靳岄说:“我不帮北戎人做事。”
“一身才华,就浪费在烨台这样的小地方,你真的甘心只做贺兰家的奴隶?”阿瓦压低声音,“靳岄,你不想回大瑀?北戎这儿,除了天君,只有我能脱去你的奴隶身份,也只有我能帮你回家。”
靳岄又惊又疑,和贺兰砜对了个眼色。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阿瓦抓起一把刚烤好的豆子,“三天之后,贺兰砜,你若不去找我,我便再来跟靳岄聊聊天。”
浑答儿和都则躲在一旁偷看,云洲王离开的时候冲他俩笑了笑,看不出喜怒。
靳岄把装豆子的小篮拎回后院,贺兰砜跟着过去了。“他果然不死心。”贺兰砜说,“我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想要你。”
靳岄一直以为贺兰砜对北都的事情,尤其是除了打猎、捉鱼、照顾卓卓之外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不禁奇道:“你居然知道?”
“因为哲翁很年轻,阿瓦也很年轻。”
靳岄瞬间便懂了。
君王之家,连父子之间也埋藏猜忌。他们彼此珍重,但身为北戎天君,正当壮年的哲翁忌惮同样年轻的阿瓦。阿瓦今年不过二十来岁,若是正正常常等待哲翁老死退位,至少还得再过二十年。哲翁还有不少后妃,全都等着产下儿子与阿瓦抢夺继承人之位。
北戎天君的继位者不依照年纪顺位,只看老天君更偏爱谁。现在的阿瓦是继承人,若有新的孩子诞生,一切都将新存变数。哲翁不想太早决定,而阿瓦不愿等得太久。
“但我的印记是天君要打上去的。”靳岄问,“他为什么要把我赠给云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