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靳岄又开口:“浑答儿昨天从回心院带了一些蜜果子,你吃么?”
贺兰砜换一张布,擦拭狼镝黑色的箭身。
“狼镝和高辛箭挺像的。”靳岄又说,“我给你画一张高辛箭吧。”
贺兰砜终于开口。
“我会去找云洲王。”他说,“我会当云洲王的随令兵。”
靳岄愣住了:“你不必……”
“不是为你,是为卓卓。”贺兰砜盯着街面上熙攘的人群,没看靳岄,“云洲王可以用你来威胁我,当然也可以用卓卓。”
“噢……”靳岄有些喘不过气,他不知怎么回应。
“如果你回到了大瑀,你会想念北戎……”沉默许久后,贺兰砜忽然问,“或者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你们觉得先意识到自己感情的是谁?( ̄▽ ̄")
第26章 天寿(1)
这是个太难回答的问题,靳岄低头掸去鞋面的浮尘。他思忖了很久,细细地想着自己会不会想念贺兰砜或者北戎。最后忽然想起,他应当考虑的,是怎样回答才不会让贺兰砜恼怒。
每次见到岳莲楼或是与陈霜谈起以后的安排,他总生出忧心忡忡之感。陈霜提醒他不能让贺兰砜气急,必须顺着贺兰砜的意思,保证贺兰砜在之后的行动中会做出对靳岄有利的事情。
他们认为欺骗贺兰砜是必然之事,靳岄三番二次回避,说明他善良过头以至于懦弱。
但唯有在现在这个问题上,靳岄并不想对贺兰砜有任何欺瞒。他知道贺兰砜是真心想听答案。
“我不知道。”靳岄说,“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大瑀。”
“按云洲王的意思,我们若是帮他的忙,他会让你脱去奴籍。”贺兰砜想了想,又说,“但他不值得信任。我知道你在北戎过得不高兴……”
他顿了顿,低声说:“你不会想我。”
贺兰砜说得很肯定,靳岄一时间无言以对。直等到贺兰砜来来回回把手中的狼镝擦了十几遍,靳岄才开口:“获得自由的奴隶是长了翅膀的大鹰,我不想北戎,也不想你。”
贺兰砜把狼镝的箭尖轻轻磕在屋顶瓦片上,点了点头。他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这令靳岄心头有愈发强烈的惆怅。他按了按胸口,站起身,袍角被犹寒的春风吹开。
“我听巴隆格尔说,北戎的奴隶是走不出边界的。只要奴隶想逃,北戎的箭就会刺穿他们的心脏,就像你用狼镝杀死刺客一样。”他轻声问,“如果我真的逃回去,你会用北戎最锋利的箭射杀我吗?”
几乎没有一瞬犹豫,贺兰砜扭头看他。
“狼镝不攻击朋友,它只会刺穿敌人的心脏。”他斩钉截铁,仿佛起誓,“我永远不会把它对准你。”
靳岄怔怔站着。春风太冷了,他手脚是冰凉的,但胸中却像被贺兰砜点起了一团火,又暖又热。
***
又过一日,贺兰砜果真去见了云洲王。
云洲王在王城中有自己的宫殿,但他平日多在军营中活动。驻守北都的军队有两支,其中一支便是云洲王率领的青鹿蛮军。
贺兰砜在蛮军军部等了一会儿,阿瓦风风火火冲进来,看到他便露出欢喜笑容:“你果然来了!”
他亲热地拥抱贺兰砜,满脸惊喜,仿佛贺兰砜来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贺兰砜脸上表情很淡:“我愿意当你的随令兵。”
阿瓦左右看看:“靳岄呢?”
贺兰砜不答,神情倨傲。阿瓦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起初是他掌握着靳岄命运,以此拿捏贺兰砜,但现在贺兰砜成了他的随令兵,变成了可以用贺兰砜拿捏靳岄甚至贺兰金英,这个小圈套带来的效果实在太过令他高兴,见不到靳岄也不算什么遗憾了。
他命人上茶上肉,接待贺兰砜好好吃了一顿,贺兰砜旁敲侧击问了半天,始终不知道自己这个随令兵要做什么。
“你难道还没想好如何安排我?”
阿瓦哈哈一笑:“吃饭!吃酒!”
贺兰砜酒量不错,但他在阿瓦面前敞不开怀抱。见他喝得客气,阿瓦便提起了贺兰金英:“你大哥酒量倒是不错的,我同他喝过酒。”
他似是闲聊,谈起了贺兰金英飞快晋升的秘密。
贺兰金英在此次南进战役之中,因处理果断而得到破格擢升,但不少人认为他是运气好。他之前在白雀关战役中从普通士兵升作百夫长,同样也被看做借了运气的功劳。
大瑀和金羌在白雀关鏖战,北戎旁观,做好了助战的准备。靳明照率领的西北军骁勇善战,一开始金羌并不能讨到什么好处,甚至连北戎旁观的军队也吃了点儿小亏。
率北戎军的是岐生部落的一位将军,一直看贺兰金英的狼瞳不顺眼。他率军后撤十里,却不允许贺兰金英随队后撤。贺兰金英不得不领着一支十人左右的小队,游走于大瑀和金羌的战场外围,搜集情报。
正在在这搜集情报的过程中,贺兰金英立了功:他发现西北军驻守的一处缺口,并把缺口位置告知金羌军,金羌军得以巧妙地进入封狐城内部,从后方打了靳明照一个措手不及。这次偷袭正是大瑀西北军大败的起点。
贺兰砜愣住了。他记得贺兰金英十分敬重靳明照,最后连靳明照的尸体也是贺兰金英收殓的。
“贺兰金英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果断。能在瞬息之间做出判断,依赖直觉与经验,是将才必备的天赋。”阿瓦边喝边说。
贺兰砜此时明白,是自己太天真了。
即便贺兰金英如何敬重、感激靳明照,当他在战场上,他就只是一个北戎士兵,所做的一切选择都必须站在北戎利益的立场上。而出于敬重与感激的回报,是让他在清理战场的时候保护了靳明照的尸体,并且在回北都时撒了一个谎,截留了靳岄的性命。
“你大哥说可以从靳岄那儿套问出梁京的地图,我起初是信的,但现在我知道,这不可能。”阿瓦笑道,“如果我和父王知道靳岄是这样一个角色,当日绝对不会同意贺兰金英留他一条命。”
“……但你现在需要靳岄。”
“现在是现在,当时是当时。”阿瓦喝了一口酒,忖道,“大瑀质子能留下一条命,实在是运气太好。”
贺兰砜与他碰了碰酒碗,平静道:“我已经答应当你的随令兵,以后大可不必时刻用靳岄来提醒我。他是我家的奴隶,仅此而已,我见他孤苦可怜,多同情一些,你总提起他,反倒让我觉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