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第79章

“岳莲楼,你生平最爱之事,是不是惹别人生气?”

岳莲楼打了个响指:“知我者,小将军也。”

靳岄拍拍身边石头请他坐下,半晌才问:“我是不是错了?”

“亲嘴吗?”岳莲楼怀中变戏法般掏出一个细颈瓶子,一闻便是酒气,他边喝边说,“在我这儿,不说亲嘴了,你俩现在就地做夫妻之事都没错。”

靳岄:“……不要这么粗俗。”只要跟岳莲楼聊的不是正事儿,靳岄总有种无法招架之感。

岳莲楼惊讶得十分夸张:“人间最大乐事,怎能说粗俗?”

靳岄只得岔开话题:“你跟陈霜都说让我和他好好相处,我确实喜欢和他在一块儿……这不是骗他。”

岳莲楼敛去嬉皮笑脸,认真道:“当初让你骗他,是无奈之举。我当时还不了解贺兰砜此人,但现在我们都晓得,他是可以信任的。他一定能帮你回大瑀。”

“不是这样的。”靳岄低声说,“就算他不帮我回大瑀,我也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我也一样喜欢他。”

岳莲楼怔怔看着靳岄,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他被少年人别别扭扭才肯说的真心话震惊,只一遍遍梳理靳岄垂落肩上的长发,很久才说出一句:“没料到你这么认真。”

靳岄抬头望他:“我可以认真吗?”

“当然可以!”岳莲楼忙抓住他肩膀,“人不必故意把自己过得这样苦。小将军,你一定得高高兴兴的,时刻都要高兴,别老想着以后。以后我们回了大瑀,难的日子还有太多太多,现在你能高兴多久就高兴多久。没人会责怪你,若真有这样不识相的人,我帮你揍他!”

岳莲楼素来都认为,骗人要认真,不骗的时候也得认真,就算是玩儿也得仔细认真地玩儿,不能瞎浪费时间。他起初应堂主之命令来照看靳岄,心里存着不满,总觉得是杀鸡用了自己这把顶级牛刀,不划算。但靳岄身上总有些什么,每次岳莲楼见到了都觉得吃惊,仿佛这孱弱苍白的孩子体内有一些澎湃的东西,是酷寒和灾厄都压不死的。它总要迸发出来,总要燃烧起来,令岳莲楼自己心头也暗暗地火热着。

除却白日上工,狂欢持续了好几天。靳岄轻易见不到贺兰砜,白天没人拉着他喝酒,朱夜要找他过去说事情,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高辛人和北戎人都对他充满兴趣,加上这儿北戎人都是怒山部落的罪奴,已经多年没有离开过血狼山,人人都想在贺兰砜嘴里打听北都的新消息。

人人都喊他“高辛王”,就连岳莲楼也学了这句高辛话,跟着大家一块儿喊。

“贺兰砜!”

贺兰砜认得是靳岄的声音,连忙从被包围的人群中脱身,跑到他身边。

“咱们的马儿没粮草了。”靳岄说,“出去遛马吧。”

贺兰砜求之不得,只跟朱夜和岳莲楼打了招呼,和靳岄牵着马儿下了血狼山。山道上的士兵见了他也笑嘻嘻喊一句“高辛王”,贺兰砜脸色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总之瞧着不太高兴。

朱夜跟他说了许多高辛王的规矩,继位之后要怎样,继位仪式具体怎样,等等等等。最后问他:当不当?

贺兰砜立刻摇头。他觉得难堪,觉得头疼:“我不做高辛王。”

朱夜没责备他,只是点点头:“你确实不够格。”

血狼山山脚附近地势平缓,原野绿草茂盛。飞霄和靳岄的马儿一路慢行吃草,两人用草梗子编手环,一边聊天。

“我确定朱夜喜欢大哥。”贺兰砜神神秘秘道,“我问她我和大哥谁更像高辛王,朱夜说,当然是贺兰金英。”

他学朱夜说出贺兰金英名字的腔调:“是不是有点儿温柔。”

靳岄茫然:“有吗?”

贺兰砜:“迟钝。”

靳岄便不满地瞪他。贺兰砜又起意想亲靳岄,但天光白日的,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相互看了片刻,齐齐低头暗笑着拔草。

马儿吃饱之后,两人便骑上马慢行,打算找条河给马儿洗洗澡。贺兰砜告诉靳岄,朱夜答应把英龙山脉的捷径告诉他们,但那条捷径实际上很不好走,朱夜并不建议靳岄从那里回大瑀。

“总归是一条路。”靳岄心头高兴,“我给朱夜带点儿花回去!”

他放松缰绳,马鞭一抽,马儿便在草原上飞驰起来。贺兰砜在他身后追赶,只看到靳岄的背影。驰望原的春风吹起靳岄的长发,他回头看贺兰砜,黑眼睛笑得弯弯。飞霄脚程快,眨眼便追上了靳岄的马。两匹马儿渐渐减速,靳岄扭头想跟贺兰砜说话时,贺兰砜忽然从飞霄背上一跃,双臂展开,抱住靳岄,两人登时从马上滚下来。

他护着靳岄的头,在新嫩的草里顺着微斜的草坡翻滚。靳岄晕头转向,停下时,贺兰砜狠狠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也把我带回去吧。”他压在靳岄身上,捧着他的脸,耳语般说,“把我带回你们的大瑀,让我做你的马儿。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上山下海,我都能为你蹚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岳莲楼:这回看不到了!啊!

飞霄: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第44章 山海(2)

贺兰砜说过以后会去大瑀找靳岄。靳岄把这句话看作贺兰砜对自己的承诺:即便分离了,他也会来到自己身边。

可这和“带我回大瑀”的意义全然不同。

“……去大瑀?”靳岄问,“你疯了?”

贺兰砜又吻了吻他的鼻尖:“对,去大瑀。”

“你不要你大哥和卓卓了?烨台呢?你总想回烨台。”

“我现在想去大瑀。我想看你说的长鼻子的怪物,还有海,我没见过海,也没见过船。”贺兰砜紧紧地盯着他,“什么是星河?什么是长鲸?我要把你眼里看过的东西全都瞧一遍。”

被他这样注视着,靳岄只感觉自己比驰望原的一株春草更脆弱。

大瑀没有驰望原这样辽阔的草原,没有风驼,没有风鹿,没有能将盖着毡布的马车吹得晃动不稳的冬风,没有把土地烧得黑红的地火,没有不灭的长明灯,没有猪胰油饼,没有熊皮鞣制的靴子,没有毡帐,没有希楞柱。没有贺兰金英,没有卓卓,没有贺兰砜的家。

可这儿也不是贺兰砜的家。浑答儿怕他,因为他的大哥是贺兰金英;高辛人尊敬他、喜欢他,因为他点燃了鹿火,他们把贺兰砜当做高辛王。辽阔无边的驰望原,贺兰砜真正拥有的只有小松林里的一顶帐子。

靳岄抱着贺兰砜的头,小心地、颤抖地吻他。贺兰砜不懂靳岄心头的痛苦,他只晓得能和靳岄回大瑀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被靳岄这样亲吻,他也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一股子热气在身体里左冲右突,往身下涌去。

他揉靳岄的身体,摸不着章法,又似是人天生就懂得那些事似的,双手在茫然里渐渐有一种无师自通的狂妄。马儿在河边喝水,天地间没人瞧他们,没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贺兰砜把靳岄从草地里捞起来,抱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呼吸都乱了,缠在一起。

靳岄本来是想跟贺兰砜好好地聊聊他的惆怅和希望,但被贺兰砜这样一搅,他的脑子也混沌了。春天总是让人蠢动,皮肤下藏着麻痒酥软,被什么人一碰便蓬勃透出来。少年的手滑进他袍子底下,靳岄又惊又奇,被这新鲜激烈得过分的感觉吓了一大跳。贺兰砜迎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闪动碧莹莹光亮的狼瞳里也是惊奇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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