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则与浑答儿爆发过争执。浑答儿说理说不过人,便甩动鞭子揍他。都则性格软弱,浑答儿一动起手他便缩了回去,任打任骂,不敢还口。
贺兰砜抱着卓卓路过,顺便听了一耳朵。“浑答儿一直都是这样不讲理的人。”他平静地说,“他心情好,和人便有商有量,相处得好。但这人自始至终都是个混帐。”
卓卓在他怀里猛点头。待贺兰砜带卓卓离开后,靳岄把陈霜拉到一旁,他脸上的凝重和严肃,令陈霜也不由得专注起来。
靳岄告诉陈霜遇到金羌队伍与喜将军之事。抵达北都的前一夜,贺兰金英把靳岄单独叫去,两人喝了一点儿酒。贺兰金英从靳岄这儿知道了喜将军雷师之和靳明照的过往缘分,而靳岄则从贺兰金英口中获知一个令他震惊许久的秘密。
靳明照的尸体是贺兰金英收殓的。他名为收殓,实则是保护靳明照尸身不受金羌士兵损坏。他潜入战场,背负靳明照尸体移动,花费许久才脱离战局。西北军大败,封狐城城门紧闭,他不知如何将尸体运到城中归还大瑀人,最后只得在附近山上就地埋葬靳明照。
他为靳明照清洗身体污血时,看到了靳明照胸前的伤口。靳明照左胸被利剑刺穿,几乎当场毙命。贺兰砜当即心中起疑:莽云骑声名赫赫,统领将军的盔甲怎可能这样不堪一击?他翻找脱下的盔甲,才发现靳明照背后铠甲破损严重,铁片崩裂,几乎全都碎了。而再仔细打量,那铠甲显然被人动过手脚。
“刺杀你父亲的那一剑,是从他背后刺入的。”贺兰金英当时说,“他中剑倒下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他身后有一个莽云骑的人。”
陈霜半晌没出声,轻轻拉着靳岄的手,眉头拧成了结。
靳岄度过了巨大的痛苦和震愕,如今已经恢复平静。“明夜堂堂主还在北都么?我想见他。”
“堂主只来了两天,已经走了。但明夜堂仍有人停留北都,等待岳莲楼。那是我们明夜堂的沈灯,他有法子可迅速告知堂主此间事情。”陈霜说,“靳岄,我明白你的意思。”
“莽云骑的人并没有全军覆没。”靳岄口吻极冷,“若真有人刺杀我父亲,那人必定还好好活在世上。”
“陈霜定会把话带到。”陈霜冲他深深鞠躬,复又紧紧握住他的手,后退两步,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的岳莲楼刚刚离开沈灯住处。得知堂主来了两天便走,且直接回了碧山城,并没有做任何去血狼山找自己的准备,岳莲楼气得俊脸煞白:“我要杀了他!”
他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堂主给他留了一封长信,半是责备,半是些平淡普通的问候,岳莲楼看得高兴,又决定不杀了。他与沈灯交换了喜将军的情报,沈灯对喜将军带来的那位妻子十分感兴趣。喜将军此次来访北都是为了见证碧山盟签订,这是国事,但他却偏偏带上了大腹便便的孕妇;又知喜将军见那妇人时必定佩戴金面具,想来妇人对他而言,意义十分特殊。
岳莲楼却想,这也说明他婆娘与他关系不好,夫妻做了这么久,孩子都有了,却还不敢看自己男人的破脸。
他把堂主的信揣在怀中,于夜色中奔驰许久,终于来到金羌使队休息的地方。今夜北戎天君在王城设宴接待金羌使臣,喜将军不在宅子中,但宅子四周仍戒备森严。在岳莲楼看来,森严得甚至有些过分了。
他瞅了个空子,翻身卷入廊下藏好。宅子中守备最为严格之处,是位于南边的一处院子。岳莲楼一直等到士兵换值,才瞅了个空子钻进去。他在窗下徘徊许久,屋内悄无人声,一片黑暗,岳莲楼听得耳朵发疼,才捕捉到一丝沉重的呼吸。他轻轻挑开窗户,滑进室内。
才合上窗框,身后忽然一股冷风袭来。岳莲楼攀着墙壁往上疾爬,脚踝却被人抓住。那人手上力气不大,十分虚软,但五指如爪,擒得结实。岳莲楼一个鹞子翻身,踢开那人的手。那人站立不稳,往后倒去,一阵锁链之声纷乱响起。
岳莲楼反身扶住那人,不料手上狠狠一疼:那人掌中还有小刀,在他手背狠划了一道,疼得岳莲楼暗暗一啐。两人于暗室中沉默地交换了数招,岳莲楼右手成爪,掐住那人脖子,那人手上小刀半刺入岳莲楼腰侧,刀刃已经贴上他皮肤。
“长毛女贼子!”岳莲楼恼得低斥,“大着肚子还这么能打,要不是顾及你身子重,爷爷早扇晕了你。”
他没跟有身孕的女人打过架,经验不足,又怕伤了她,正思忖着如何反制,腰侧发凉的刀刃已经收回。黑暗中传来急促喘气声:“大瑀人?”
岳莲楼也是一愣,这是结结实实、清晰准确的大瑀话!
“你也是大瑀人?”他瞬间明白了,“我日他姥姥个……咳,是那假长毛贼强抢民女?姑娘你别怕,我是大瑀江湖客,我这就救你离开。”
“我双足和腰上都有锁链,还吃了散功的药,你带着我,只是拖累。”
岳莲楼掏出火折子捻亮,不料火苗方亮起,眼前女人立刻弹指灭去。
岳莲楼只来得及在这一瞬的光亮里看清她的眼睛,憔悴但明亮,未有半分怯懦惧色。
“你也是个练家子。”岳莲楼收起火折。
“别点火,点火了外面就有人过来。他们现在以为我睡了。”女人低声道,“我在这儿暂且还死不了,雷师之待我礼貌,大侠,你如何称呼?”
岳莲楼还在想着她身手:“你吃着散功之药,倒还挺利落……我姓岳,你叫我岳莲楼吧。”
“岳大侠,你能去一趟烨台么?”女人说,“我想找一个孩子。”
岳莲楼心中一动:“女侠,你是谁?”
“我乃莽云骑将军,白霓。”女人一字字道。
***
贺兰家的新房子颇大,陈霜、阮不奇和靳岄都有了单独的房间。贺兰砜睡前在靳岄房前徘徊,问他要不要过去同自己一块儿睡。问多了两次,把卓卓吵醒了,卓卓抱着枕头被子过来撒娇,要二哥陪自己睡觉。
贺兰砜只得把她抱走。陈霜还未回来,阮不奇问靳岄:“那你要同我一块儿睡吗?”
靳岄匆匆摆手,阮不奇笑道:“好,我也出门逛逛去。”说罢翻身上瓦,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瞬息间便没了踪影。
靳岄左右睡不着,干脆去贺兰砜房间里陪卓卓玩。阮不奇教卓卓捏泥人,教她用泥人来做戏,什么嫦娥奔月、曾子杀猪,乱七八糟的,一团分不清形状的泥丸子在卓卓手中,有时候是月宫的兔子,有时又成了曾子家的小猪。
卓卓越玩越高兴,贺兰砜和靳岄却都有些困了。两人正打着呵欠,窗外忽然溜进来一个人。
“你怎么每次进我房间都不走门?”贺兰砜不悦道。
岳莲楼嘘了一声,在卓卓还未回头时捏了她脖子一记,卓卓立刻垂头昏睡过去。贺兰砜脸色大变,岳莲楼摆手:“让她睡一会儿,我有事跟你们讲。”
在喜将军宅中竟然发现白霓,实在令岳莲楼震惊。
而等岳莲楼说出自己身份来历,白霓也立刻信任了他。得知靳岄就在北都,且安然无恙,白霓又喜又悲,强忍眼泪,把自己消失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岳莲楼。
当夜,贺兰金英以商量靳岄北上之事为由,把白霓叫到了营寨之外。根据北戎天君的指示,他只负责引白霓到营寨之外,交给从北都过来的另一支队伍。贺兰金英离开后,那队伍中的使者令白霓生疑,白霓试图挟持使者,不料周围竟埋伏着许多士兵。一番追击,白霓冲入了松林的熊洞,并最终寡不敌众而被擒获。
那些士兵并不说北戎话,人人一口金羌方言。他们用药将白霓放倒,白霓再次醒来时,所见到的已经是喜将军。
喜将军并不折磨她,只是用粗大锁链镣铐限制她自由,并日日灌她喝下散功之药,令她虚软无力,无法反抗。白霓始终不解为何喜将军要擒拿她,更不知道抓住自己,却又仅是软禁自己,不加拷问或虐打,令她完全摸不着头脑。但这样费尽心思擒获,又始终以礼相待,白霓便知道自己是有用处的。
靳岄双眼含泪,紧紧握住岳莲楼的手:“真的是白霓?她完全没事?”
贺兰砜却插了一句:“她是跟喜将军生了孩子?”
岳莲楼一拍贺兰砜大腿:“当然不是!白霓将军护送小将军出发北戎之时已有身孕,但当时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她腹中那孩子是她和她丈夫游……游……游什么……”
“游君山!”靳岄喜道,“是游大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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