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不奇更探出阿苦剌的“化春六变”层次比自己还高:明夜堂阴阳二狩的内功均练至第四重“曳步莲”,阿苦剌内劲温厚中尤带狠厉,汹涌多变如浪涛,是化春六变的第五重:惊涛雪。
但阿苦剌没有外功,这是最为奇特的一处。面对阮不奇的武功,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阮不奇将老人制服在地,继续探查他的经脉。
“他手筋脚筋都断过,是后来接续的,寻常狩猎不成问题,但肯定练不了明夜堂的外功。”陈霜道,“阮不奇与他互表身份,但阿苦剌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也没有回应阮不奇。阮不奇用他的性命威胁,阿苦剌答应保守秘密,必要时,他会帮你。”
靳岄想起阿苦剌看自己的样子:微皱起眼,鼻孔翕动,他常常在营寨里走来走去,骑着马儿到原上打猎,威望甚高。
阮不奇甚至问过贺兰砜。在贺兰砜印象中,他一出生,阿苦剌就已经在烨台生活了。他是巫者,也是阿拜,这不是寻常北戎人的身份。
靳岄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阿苦剌的来历现在不重要。”陈霜忙说,“就算他真是明夜堂逃出来的、没有废除化春六变的人,也有明夜堂来处理。你不必挂怀,做自己的事情便是。”
“谁来处理?”岳莲楼问,“我?”
陈霜点头默认。此行来北戎,岳莲楼统领所有行动,阿苦剌内功比其他人都高,自然也只有岳莲楼能解决。
“我和阮不奇都只练到第四重,我处理不了。”岳莲楼想了想又道,“想要我处理也行,堂主先来见我一面。”
他撒泼打诨,陈霜疲于应付。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靳岄左耳进右耳出,干脆穿好衣裳,起身离开毡帐,走向云洲王所在之处。金羌使臣的队伍远远地亮着灯,他见不到白霓,又有贺兰金英的一番话,愈发心焦。
还未走近已经看到贺兰砜的身影。
他在云洲王住帐外站着,一身银亮鳞甲,月色里愈发挺拔高俊,迥异于他人的深棕色长发在脑后扎起,腰间左右各挎铁剑与箭筒,背上负着乌金色的擒月弓。营寨火光明亮,巡逻的士兵手持火把交错来去,火光逡巡过贺兰砜的面庞,他那混合了高辛人与大瑀人容貌特点的英俊,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靳岄怔怔在远处看他许久,心里想,他哪里蠢?他谨慎、聪颖,只是不擅长表达,所有想法情绪都藏进眼里,那双眼睛只要看一看自己,自己便什么都能懂得。
归根结底,还是一句“不舍得”作怪。生、老、病、死,爱别离,憎怨会,求不得,五阴炽,他年纪不大,却已经一一尝过了。
小时候爷爷还在,常牵着他的手逛燕子溪。燕子溪春夏热闹,等到秋起,老燕新燕纷纷往南迁徙。爷爷会拉着他的小手,一个个跟他说:这个巢空啦,那个巢明年就用不了啦。离合聚散,年复一年,千里万里飞渡之苦,只要能在落脚处寻到一处巢穴,便什么都能抵消。
靳岄当时不懂,他久居梁京,不晓得思乡与身处异乡之苦,情窦未开,更不知徜徉、心动与别离,各有各的煎熬。
若是在北戎没遇到贺兰砜,他只怕早已经埋尸驰望原,杳无声息。每每想到此处,靳岄便觉得一切都比预想的好太多太多,他不能向冥冥中的神灵再祈求更多了,再求便过分了。
如今许多煎熬,细究起来不过是一点点苦而已,是人间必须熬过的一座小山头,算不得什么。这山头上有贺兰砜,那又怎么计?这数式复杂,靳岄算不清楚。他只知道贺兰砜会在那里的,一直在,在他每个需要熬过的峻峰,贺兰砜会伸手等他,拉着他。
眼前火光一闪,贺兰砜不知何时窜到了他面前。
“换值了。”拨开靳岄额前细细的乱发,贺兰砜问,“我哥跟你说了什么?”
“让我别欺负你。”
贺兰砜笑了笑,低声道:“你别听他的。”
“你呢?”靳岄也笑,“你会听他的么?”
贺兰砜在阴影中牵他的手:“别的可以听听,这件事不行。”
两人互相看着,火光在眼里跳跃闪动,片刻后两人都笑了,又像是都松了口气。
贺兰砜凑到靳岄耳边说:“我今日去金羌人那边找浑答儿说话,好像看到白霓将军的车了。”
白霓不得离开马车,她如今月份重了,行动也极不方便。喜将军很少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偶尔离开自己的车座,他会带上金面具,钻入白霓车中,一呆就是许久。
“明日就启程了。”靳岄心中忐忑,“下一处城池是萍洲……若是在这途中白霓生孩子,只怕危险重重。游大哥与白霓都是封狐城的人,俩人都在莽云骑里拼杀,如今游大哥不在了,这孩子是白霓的支柱,一定不能出事。”
第二日,车队再次启程,离开烨台营寨。
一只腿上带着小竹筒的鹰从云洲王手中起飞,它的速度比车队更快,数日后已经飞抵萍洲城,进入萍洲城的信房。鹰没有停留太久,它歇了半天继续飞行,三日后终于抵达列星江北最后一个城池,碧山。
竹筒中的小纸条送到了龙图钦手中。
这一日夜间,大瑀太师梁安崇与三皇子岑融商谈订盟之事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今日与龙图钦会面,谈得倒是十分愉快。他早晨收到北戎使队来信,使队已经离开烨台,往萍洲进发了。”
岑融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酒,点点头。他心思不在这事情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咱们碧山城这么大,怎么就寻不到一株茶花?”
“这地界茶花活不了。”梁安崇不知他这几日天天寻茶花是为了什么,压低声音又道,“龙图钦说,使队里有大瑀人。”
“大瑀人?”岑融点点头,“哦……”
“三皇子知道是谁?”
“怎么可能呢?”岑融笑道,“我又没有梁太师手眼通天的本事。”
梁安崇也笑了,气氛融洽。
“听龙图钦的意思,那位大瑀人与我们有些渊源,他似乎暗示那是军中之人。”梁安崇说,“难道是北军里的人物?”
岑融沉吟片刻,回头问:“你猜得到是谁么?”
他身后站着一位侍卫,身材高大,隐藏在灯烛照不明的暗处。此时才跨出一步,作揖道:“君山从军后一直在西北军服役,北军里的人物,君山一个也认不得。”
这一场意义模糊的谈话,最后以岑融呵欠连连而结束了。岑融带着侍从离开梁安崇房间,走过曲折回廊时忽然开口:“游君山。”
紧随他身后的侍卫应了一声。
“若我给你骑兵千人,你能将莽云骑原模原样给我驯出来么?”
沉默片刻后,游君山开口:“不能。在下没有靳将军的才干,也没有靳将军一呼百应的能力。莽云骑之所以是莽云骑,全因靳将军在,他是莽云骑的……”
岑融抬了抬手,制止游君山接下来的话。
“行了,不必多说。”他懒懒道,“你对靳明照倒是真有一片耿耿之心。”
游君山不再多话,随着岑融往前,渐渐走入浓暗的树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便是汹涌澎湃的剧情和感情戏,我好快乐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