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袭者不禁一愣,眼看就要扑过来了,一旋身又落在地面阴暗处,仿似两只蛰伏的□□。
“明夜堂?”一人问,“你是无量风陈霜?”
陈霜拎着食盒,不过眨眼功夫已经掠到说话人身后。那人大吃一惊,就地一滚,双爪如铁扣在墙面,正要往上攀爬,陈霜已跳上墙头。
那人当即松手下落。他的伙伴一直藏匿在暗处,此时跃出与他会合,两人双手一翻,各执双刀,厉声道:“明夜堂又来搅什么浑水!挣你的钱开你的桥去,莫坏了我等好事。”
另一人又道:“无量风,听闻你脚底功夫奇绝,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可双拳难敌四手,如今我们二打一,说不得,是有些对不住你。你若乖乖走了,咱哥俩留你一命,来日重逢,再说江湖!”
靳岄听陈霜说过他也练化春六变,但只练到第二重“风报柳”。他内功虽然无法进阶,但轻功卓绝,连明夜堂阴阳二狩也要叹服。此时两位刺客离他甚远,他看看墙头的陈霜,又看看穿着夜行衣的两个人,并不觉得慌张。
靳岄的镇定自若,让那两个刺客也不禁多看几眼。
“大家都是收钱办事,明夜堂行个方便,以后……”
那为首之人话说到一半,墙头的陈霜忽然没了影子。他心中大骇,愤然一吼,只见满城朗朗月色中忽然掠过一片黑色影子,陈霜双足踩在那人肩头,腰身一沉,竟将那人踩得直接跪下,咚地扑在地上。
“你说谁留谁一命?”陈霜笑问。
另一人跌坐在地,他看见陈霜没拎食盒那只手腕微微拧动,一根长针从袖中滑落,被陈霜抓在手中。
一足踏着那人肩膀,陈霜点了那人穴道把他翻过来,半蹲着用针在那人双眼半寸之上移动:“我数到三,你若不肯说出是谁让你来的,我便废了你这俩招子。”
靳岄觉得此时此刻的陈霜愈发像岳莲楼了。
陈霜身后另一位刺客转身便跑。陈霜指间滑出数枚银针,正要投掷时,燕子溪方向忽然传来冰壳被踏碎之声。随即一个修长人影跃来,手持双剑在那逃跑刺客颈上一绞——如同被剪刀剪下的果子,那人脑袋咕咚滚下来,身子还兀自往前跑了两步才软软瘫倒。
岳莲楼此时才落地。他甩动双手,剑身光滑,血稠稠落下来。见靳岄睁大了眼睛,他两步蹦到靳岄面前,抱着他亲一口:“小将军,想我不?”
他身上带着浓郁的脂粉香气,还伴随新鲜血气。靳岄抬头看他,发现他又作女装打扮,本来就已经足够漂亮的脸施了恰到好处的脂粉,眼角几道细细金线,眉目生光。
陈霜在一旁气得大吼:“你又杀人!”
“这两人是来找靳岄晦气拿赏赐的。”岳莲楼揽着靳岄肩膀回头道,“我杀的那个手上有二十几条人命,你身下那个不知淫辱了多少妇人,是杀是阉随你高兴,动手吧。”
陈霜压制着的那人当即吓得大叫:“我错了!我说!我什么都说!江湖上有人发了悬赏令,凡是能诛杀靳岄的,拿头去见,能得百金!”
陈霜皱眉起身,问岳莲楼:“你早知道?”
“也就前几日才传出来的事情。”岳莲楼道,“你阉吗?不阉就放了他。”
陈霜白他一眼:“你喜欢见血,你来动手。”
说罢在那人腰间踢了一脚,那人穴道一松,立刻爬起来,胯下已湿了一片。他对陈霜和岳莲楼千恩万谢,抓起双刀就跑。岳莲楼在身后喊道:“见你也是个兜不住屎尿的货,回去后切记把话漏出去:靳小将军是明夜堂要保的人,想动他,先问问章漠肯不肯!”
靳岄:“章漠?你天天想的那人么?”
岳莲楼扭头一笑:“是天天想我的那人。”
刺客跑出几步,迎面便见一位青年从燕子溪的桥头走来。那人顿时僵立桥边,青年从他身边走过,脚步稳定缓慢,连半个眼神也吝于施舍。
或是说,世间许多事情仿佛都不在青年眼中。他容貌出众,一双眼睛却深潭般冰冷,腰上佩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每一步似有千钧之势头,衣角拂动,隐隐传来与他气质全然不符的的浓俨香气,像是沾染错了似的。
他先是走过了被岳莲楼斩首的那具尸体,眉头一皱。再看见地上一连串血迹,顺着血迹发现了岳莲楼手里两把长剑。
“这么爱杀人,呆在明夜堂真是委屈了你。”青年开口第一句便指责岳莲楼。他声音也是平平淡淡无起伏似的,靳岄眨了眨眼睛:但这句话里的隐隐愤怒,却十分清晰。
岳莲楼缩回了一直缠在靳岄肩上的手,介绍道:“小将军,这位就是我们明夜堂堂主,章漠。”
靳岄此时才知堂主大名,见他人才利落,芝兰玉树,与身边岳莲楼一比更是端方有礼,心里早生出好感:“久仰章堂主大名。明夜堂一路护送靳岄,仁心侠骨,靳岄感激……”
章漠托着他手肘把他扶起,没有受他的礼。
“不必感激。”章漠轻轻一笑,“是明夜堂在报恩。”他笑时亲切许多,那双眼里的冷漠情绪也随之消融些许。
陈霜几步回到靳岄身边,看着章漠,脸上是掩不住的雀跃:“堂主。”
“辛苦了。”章漠又冲他笑,“始终是你最可靠。”
岳莲楼:“……”
章漠知靳岄有许多话想问,示意他随自己走到一旁。陈霜和岳莲楼紧随而去,章漠回头瞥岳莲楼一眼:“你跟来做什么?自己杀的人,自己不清理?”
岳莲楼:“怎么由我清理?明夜堂自会有人料理后事,不必我出面。”
章漠:“你不是明夜堂的人?”
岳莲楼张口结舌。章漠又道:“除了给我惹麻烦,你也学学别人,清理清理自己造出来的祸事吧。”
岳莲楼只得回头,骂骂咧咧地站在身首分离的尸体前发愣。
章漠与靳岄走到燕子溪边上,开口便是一个令靳岄惊喜的消息:“明夜堂寻到顺仪帝姬行踪了。”
当日岑静书与岳莲楼会面后离开梁京,一路往封狐城而去,但最终在封狐城郊外失去了踪迹。经过明夜堂近百人细细搜刮寻封狐周围,终于从一队山匪口中问得:在岑静书与随从出现在封狐城外茶摊子前后,曾有一队赤燕人也在附近出没。
“……赤燕人?”靳岄惊讶道,“你是说,娘亲随赤燕人走了?”
“那队赤燕人原本是在封狐城内经商的,常常城内外出入,不少人认得。因西北军大败,靳将军又……城内许多异乡人纷纷出逃。那赤燕人在城外茶摊落脚时与摊主聊过几句,打算举家搬回赤燕,再不到大瑀来了。之后在驿站,我们又寻到了赤燕人与你娘亲先后入住的讯息。顺仪帝姬旅途颠簸劳累,在驿站歇息时已经生了重病,那队赤燕人给过她一些草药,只是不知是否奏效。赤燕队伍离开时,车队里有你娘亲骑的那匹马,驿站的人记得很清楚。”章漠说,“但既然是赤燕人带走你母亲,你便不必担心。”
靳岄点点头。
他自小便知道,顺仪帝姬与仁正帝虽是兄妹,但她却是一众皇室帝姬之中最不受重视的。原因无他——顺仪帝姬的母亲,是赤燕国进贡给大瑀皇帝的赤燕妃。
靳岄从未见过自己的外祖母。这位去国离乡来到梁京的赤燕女子,在生下岑静书之前先后夭折过两个儿子。在深宫中,她不被允许以异乡人身份生下大瑀皇帝的儿子,而在她终于生出女儿后,又因难产而死去。
岑静书对母亲的回忆少得可怜,她只能从爹爹或者身边年老侍女口中,零零碎碎地获知这位异国美人的温婉和坚韧,孤单与恐惧。
她虽为帝姬,宫中地位却极低,吃尽了常人不能想象的苦头。太子太傅谢元至在宫中给仁正帝讲学时,曾给岑静书等帝姬们上过堂。当时靳明照尚年幼,是十余位从官宦人家中选出的、专门配太子玩耍练武的孩子之一。他与岑静书便是在宫中第一次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