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第130章

盛可亮其实早有意离开,但岑融这样一说,他反倒不敢走了。岑融知道多少?岑融晓得盛鸿在外头放贷的勾当么?盛可亮不得不继续旁敲侧击,仔细查问。

距离茶馆不足两条街,便是盛可光的玉器铺子。他正在铺子里头接待客人,谈笑之际,铺内忽然涌入许多官差,为首的赫然是常律寺少卿卫岩。

卫岩不仅带着常律寺的官差,身后还有梁京府的人。但盛可光丝毫不惧,笑吟吟起身问好:“多日不见,少卿最近可好啊?”

卫岩不与他搭话,大手一挥,官差即刻上前将人扣拿下。

盛可光脸色狰狞:“卫岩!你知道我是谁!”

卫岩:“我知道。”

盛可光:“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要捉我,你得问问你顶头上司!什么时候常律寺也玩儿这套把戏了?你查出什么,想要扣拿官员家眷,至少也得问问刑部允不允许!”

门外走进几个人,当先的便是刑部少司寇纪春明。

盛可光脸色一变:“纪春明,你又唱的什么戏?”

“杨松儿一案,盛可光为重要人证,如今常律寺破案心切,便把我也叫过来见证。”纪春明说,“大司寇不在,少司寇便代行其职。”

盛可光破口大骂,刑部跟随纪春明前来的其他官员脸色惨白,左右为难。见门外百姓围观,众人忙关上店门,盛可光骂得更为激烈。卫岩抖出卷宗,向纪春明说明王百林的供述。纪春明连连点头,表示清楚明白,就要接过卷宗。

刑部文书大惊,扣住纪春明手腕:“少司寇!你疯了?!常律寺即便查清楚此案,这卷宗要到刑部手中,还要经过三章四审,你不能接!”

“三章四审,至少也得三五天时间。”纪春明道,“此案三皇子盯着,如此拖延塞责,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你担不起,便不要担!”文书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我已派人去寻盛大人,一切等盛大人来了再说。”

但纪春明已经接下了卫岩手中的卷宗。他不仅接下了,还从怀中掏出印章。卫岩摊平卷宗接收的交接证纸,纪春明的手被那文书控着,怎么都按不下去。卫岩夺了纪春明章子,迅速一按——证纸印上了少司寇的章,这卷宗交接,便等于完成了。

盛可光目瞪口呆,失声吼道:“卫岩!纪春明!我这档子事牵连甚多,盛鸿与李氏也难逃罪责,你们别以为把所有罪名安在我身上便了了!”

卫岩看纪春明:“少司寇,接下来如何?”

“搜查盛可光店铺。”纪春明袍袖一挥,“继续审问盛可光,追查隐情。”

卫岩少见他如此端正威严,微微一笑:“好。”

***

直到晌午,盛可亮才从茶馆离开。他满腹牢骚郁闷:岑融爱兜圈子,说话总是飘飘忽忽,落不到点子上。他百般探问盛鸿的事情,可岑融一肚子鬼心思,就是不肯说自己对盛鸿做的事情了解有多少。

盛可亮吃了一肚子水,受了一肚子气,阴沉着脸出门,迎面便看见管家心急火燎地在车边打转。

“老爷,不好了……”管家三言两语,告诉他盛可光已经被常律寺和刑部扣下。

盛可亮大惊失色:“这案子不是在梁京府么?怎么就到刑部了?”

“卫岩与纪春明不知吃了什么药,一日之内就交接了卷宗,连三章四审都没过。我们想找你,可这茶馆怎么都进不去啊。”

“没有三章四审,这交接就是无效!”盛可亮大怒。

梁京府向常律寺上交案卷,常律寺向刑部递交卷宗,以及刑部向御史台递送记录,全都必须经过三章四审。四审指内部审理四次,确保无误,三章指办案人、少卿或少司寇,寺卿或大司寇,三个铭章确认,卷宗才可逐级向上递交。

盛可亮此刻才醒悟过来,岑融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茶馆里的。

即便没有三章四审,即便这交接不成立,可卷宗确确实实已经到了刑部手中,甚至可能已经到了岑融手中。

“去刑部么?”管家问。

“去梁太师府上。”盛可亮上马车时两股战战,竟是迈不开腿。他长叹一声,又叮嘱管家:“回家看着夫人,不要让她做傻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盛鸿……让他别轻举妄动。那匹新买的高辛马,别弄伤了,留着,那是三皇子想要的马。”

***

待夜色浓重,这漫长一日才终告结束。

岳莲楼陪了靳岄一日,只感觉靳岄其人十分无聊无趣。取了玉之后两人在燕子溪旁散步,到梁京府门口看了会儿戏,又到盛可光铺前围观片刻。似乎做了许多事情,岳莲楼看热闹看得欢欢喜喜,靳岄却没笑过。

他与靳岄相识一年多时间,如今回忆起来,靳岄笑得最快乐的时候,是他俩与贺兰砜、朱夜一同从北都前往血狼山那段路程。

回到府宅,靳岄从锦袋中小心翼翼取出鹿头。

鹿头已经修补完毕,除了那几道金色的裂缝之外,看不出丝毫缺损。一道细细裂缝从鹿眼划下,仿佛金色的泪痕。烛光照得血玉通透明亮,被封在无色漆之中的金箔粉闪动亮光。靳岄想起那日贺兰砜亮出这块玉时,阳光灿亮,草叶青嫩,驰望原的风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袍角。贺兰砜把鹿头系在他腰间,顺势揽着他的腰,低头吻他。

“好看么?”靳岄晃动鹿头,问岳莲楼。

他笑得很高兴,像是有什么失而复得了。岳莲楼心里难过,忍不住揉他头发:“好看。”

“它复原了。”靳岄说,“我去北戎的时候,会把它带在身边。”

“不会坏么?”岳莲楼吃着桌上的梨干问。梨干甜得很,旁边还有一碟狮子糖,他边吃边笑:“你还真是爱吃这甜滋滋的玩意儿。”

靳岄没回答他的问题,左臂内侧的奴隶标记隐隐的有些疼痛。那枚高辛箭朝他飞过来的时候,恐惧、痛苦和惊愕,如今仍在他心头残留着分量不轻的一块,时时隐隐作痛,他却谁都不能说,不敢说。

把鹿头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靳岄眼神时而变得温柔,时而又满是惆怅。

岑融风风火火走进来,见到的便是这副模样。他看惯了靳岄发呆,脱下外裳坐到靳岄身边,长舒一口气。

“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笑道,“这一天可真长,太长了!”

岳莲楼端着梨干从窗户溜出去,不听他俩讲话。岑融告诉靳岄朝廷上发生的事情,眉目里尽是喜色:“爹爹说我雷霆手段,办案有力,吏部这肮脏事与我无关。梁安崇想给我扣罪名,这次他可失策了。”

“卷宗拿到了么?”靳岄问。

“拿到了。”岑融笑道,“陈霜手脚很快。明日上朝,有好戏可看。”

靳岄松了一口气。朝堂如何辩论,不是他关心的。他把鹿头在掌中轻转,思索纪春明与卫岩搜查盛可光铺子,不知是否会找到些有趣东西。

正发着愣,手心忽然一空——岑融把鹿头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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