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春明是跟着瑶二姐一块儿来的。他猜到陈霜会用靳岄当借口,特意来陪靳岄,好让陈霜推脱不了,最后变成了四个人一同出行。靳岄十分喜欢跟瑶二姐说话,他从这位与姐姐年纪相仿的女子身上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姐姐的影子。“瑶二姐今日这耳环是玲珑斋的手笔?”
瑶二姐很惊奇:“你怎么知道?”
“赤金攒丝,珠圆玉润,玲珑斋每年中秋都出一品新的玉兔耳环,我每年都给姐姐买的。”他笑道,“你戴上真好看。”
靳岄和瑶二姐聊得热烈,纪春明和陈霜走在一起。纪春明不懂迂回,直截了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姐?”
陈霜:“那倒没有。”
纪春明:“那你为何不愿意与她出门?”
陈霜:“我害羞,行么?”
纪春明:“没点儿男子气概。”
陈霜:“你有男子气概,怎么卫岩成亲那日一个人在酒馆里喝闷酒,还跑靳岄和我面前哭?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纪春明满脸涨红,跑去跟靳岄并排而行,不和陈霜说话了。
眼看燕子溪就在前面,靳岄一拉纪春明,冲陈霜与瑶二姐挥手:“我和春明去那边逛逛!”
不等陈霜应声,两人齐步就跑。
燕子溪夜间灯火辉煌,两岸海棠树渐渐开始落叶,树梢上挂满了红绸、彩结、花灯。树上的花灯大都较小,秋风里团团地转,像被系在枝头的星辰。偶尔有一两盏烧起来,引得行人齐声惊叹:烧了也不代表坏事,小小那一团火是九重天神灵听见人间祈愿,收了花灯,要为祈愿之人遂愿。
燕子溪长而蜿蜒,溪上只有一两艘小船,船中一般只坐两人,都戴着面具,面具一男一女。男的唱歌杂耍,女的弹琴奏乐,每每行至石桥下,便有人从桥上扔下银两铜钱、果子糖块,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靳岄对纪春明说:“戴女人面具的也可能是男人。”
纪春明:“岳莲楼一定很喜欢这种事儿。”
靳岄大笑:“我小时候常说,长大了就去燕子溪上划船,钱银我也不要,给我点儿糖块儿就行,我能高兴一整天。”
纪春明扭头看见附近有人卖水晶糖枣,对靳岄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买甜的东西吃吃。”
水晶糖枣的摊贩正不住地跟人说起方才见到的一个古怪男子:“绿眼睛!跟咱大瑀人完全不一样!吃了我两个糖枣,说不好吃,偏又要买。”
有人想起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说:“绿眼睛?那不是什么北戎邪狼?哎哟,都到大瑀来了?”
摊贩又道:“不是吧?邪狼不是被北戎天君杀了么?哪儿还有邪狼!”
纪春明凑热闹道:“可不是这么讲,听说凡是绿眼睛的高辛人都叫邪狼,满身邪气,十分可怕。”
他话音刚落,周围人都噤了声。纪春明心头一突,回头便见身后一位高大的青年,正微微低头看他。青年面貌极英俊,眼里透着澄澈的翠色,面上倒不见一丝愠怒,十分平静。
纪春明吓了一跳,又一眼瞥见此人背上负着弓箭,知道是个练家子,顿时有些紧张,连忙回头小声嘀咕:“没事没事,异乡人,听不懂大瑀话。”
“还你一个铜板。”那青年对摊贩说,“方才人多,你算错了。”
纪春明:“……”
他背上尽是冷汗。
青年又道:“高辛人不是邪狼。”
纪春明连连点头,抓住水晶糖枣就跑。
他一路奔回靳岄身边,正要跟靳岄说自己所见所闻,靳岄便亮出手上花灯。中秋节梁京人都喜欢在燕子溪上放莲花小灯,靳岄手上这盏小灯有些不同寻常,灯芯里除了半截蜡烛,还有一个纸糊的黑色小狼。
纪春明噎住了:“你喜欢狼啊?”
靳岄:“我喜欢高辛邪狼。”
纪春明:“……”他只得把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两人身后是热闹的人群,各色热腾腾的花灯。贺兰砜提着一小包水晶糖枣怔怔站在灯彩之中,他揉了揉眼睛。
那举着莲花小灯和方才书生模样的青年说笑的正是靳岄,他的勒玛。
他胸膛怦怦地跳,疾走几步,听见那卖花灯的摊贩大声道:“什么?高辛邪狼?高辛邪狼不是被杀了么!死啦!世上没有什么邪狼!”
靳岄也不辩白,只冲那老翁笑笑,拎着莲花小灯往前走。
这话似乎点燃了周围人对北戎传说的兴趣。贺兰砜耳里听到的尽是人们对北戎天君射杀邪狼的议论。梁京人都知道邪狼的故事,梁京人都晓得那一对高辛邪狼兄弟死了!——人们纷纷扰扰,在他身边经过,毫不忌惮地大声说话。
贺兰砜只觉得手中的水晶糖枣十分沉重,连带自己双足也变得沉滞,如同石块。
既然知道我死了,为何靳岄还会笑?他仍恨我么?他为何与那书生这样亲近快乐?贺兰砜压不下心中困惑与焦灼,远远跟着,不敢走近。
第94章 重逢
靳岄与纪春明本想去找陈霜、瑶二姐,但怎么都寻不见这二人。纪春明知道附近有明夜堂暗哨盯着靳岄,便自己先行去寻找姐姐。靳岄在燕子溪边上徘徊,见身边有卖天灯的小贩,便问他借了笔墨,在那盏莲花小灯上仔仔细细写下“贺兰砜”三个字。
抬头时,燕子溪对岸一排璀璨灯楼,有人以风月为起字在楼上题了两句诗:风流应在故人处,月色遥连海上天。
靳岄隐约认得,这是岳莲楼的笔迹。
燕子溪边人头攒动,他小心走下石阶,将莲花小灯放入水中。
溪面已有无数灼灼的小花灯,几乎都是红莲形状,挤挤挨挨绽放。为了让花灯稳妥前行,有余钱的人家往往会在小灯中放一枚铜板。靳岄正在摸铜板,小灯已经摇摇晃晃被水流推着往前去,渐渐地与其他花灯混做一处,看不分明。
走上岸时,纪春明正好回到他身边。“陈霜又撇下了我姐姐!”他十分生气,“真是气死个人了,我姐有什么不好的!我非抓住他不可,你晓得他去哪儿了么?”
“不知道,我刚在这儿放灯。”靳岄说,“我在灯上写了那高辛邪狼的名字。”
纪春明:“你那个心上人?”
靳岄不否认,带两分欢喜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