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陈霜,披着满身月光,左右手各持五枚剧毒燕子镖,风一般在梁京屋顶上飞奔。
他的目标是岳莲楼。
第103章 设局(1)
十月,已经入冬的梁京很少有敞亮天色,总是沉沉地聚着浓云,雪却始终没来。
游君山从未在这个时节的梁京逗留过。他想起往年十月封狐城应该已经下起了雪。军部会给将领的家眷分发过冬取暖的炭,他和白霓都是西北军将领,能得双份。
靳明照并不常常回家,他喜欢呆在军部,或是和士兵们围炉取暖,说些闲话,或是在军部里看地图做记录,偶尔来了兴致,会备上好酒和小菜,招呼游君山和女婿裘辉一起喝酒。
裘辉的家和游君山的家相隔不远,白霓同靳云英感情甚笃,两家人常常往来,他还记得靳云英那孩子被自己抱在怀中的感觉。他留过胡子,那小孩喜欢抬手去抓,总是扯得他脸歪鼻斜,疼痛不已。
封狐城的雪很大。下雪的时候他会和白霓骑着马,登上封狐附近的高山。列星江上游的河水还未干涸,但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大雪鹅毛般飘落,城里城外山上山下,俱是茫茫。
游君山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往事,把一柄软剑仔细妥帖地藏在手臂上。这是他每天早上必做的事情,当这把自小陪伴他的软剑贴身放好之时,他才真正觉得安全、稳妥。
软剑锋利,剑刃薄薄地抹了一层蜡,不至于划伤游君山肌肤。他使用软剑时会在抽出瞬间灌注内力,蜡层融化,尖刃吹毛可断。
软剑是他的秘密武器,他从金羌带到大瑀。白霓问过他这把剑的来历,游君山说是父母遗物,白霓知他曾亲眼目睹父母惨死,此时总会依偎着他,握着他拿剑的手,不再多言。
他心想,若是白霓知道这些来历、过往都是谎言,依她性子,定会亲手杀了自己。
一切准备妥当,游君山推门走出。他昨夜在岑融身边值夜,清晨才换值,草草睡了两个时辰便被叫醒:是岑融要出城祭拜,叮嘱游君山同去。
皇帝的病一日不如一日,岑融也一天比一天更着急。他在外人面前隐抑不发,回到家却常跟皇子妃发脾气。他乱七八糟地吵嚷一架,第二日又和好,长吁短叹,说的尽是自己的不安与烦恼,还有以往亲切的靳岄如何因为种种误会同他吵架,皇子妃总得花很大力气去安慰他。
游君山帮岑融给靳岄送过几次礼物,靳岄虽然收下了,但态度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游君山摸不准靳岄的态度,只觉得这位小将军和自己越发疏远陌生。
岑融出城是为了祭扫母亲家族的坟墓。一行人骑马离开梁京外城,在城外的步远亭见到另一队身骑骏马的人。游君山目光毒辣,只一眼就看出那些都是行伍之人。为首那位气宇轩昂,白面微须,与靳明照差不多年纪,面色冷冷的,遥遥对岑融点头。
“表舅。”岑融驱马靠近,“等很久了么?”
游君山跟在岑融身后,微微一惊:此人竟然是南境的广仁王宋怀章!
宋怀章虚应几句,目光掠到游君山身上。游君山忙低头见礼,宋怀章开口问:“这就是白雀关死而复生的那位?”
“正是。”岑融说,“游君山,曾是忠昭将军麾下猛将。”
宋怀章又看了两眼,勒转马头悠悠前行。
游君山紧跟在岑融身后,那两人说话聊天,对他毫不避忌。
“你五弟什么时候回封狐城?”
“还不知。爹爹不舍得让他走。”岑融回答,“但我看岑煅倒是很想回去。”
宋怀章冷笑:“他自然想回去。如今金羌逼近封狐城,他再不快一点儿,这军功可又被张越独揽了。”
岑融:“据说张越和他很不对付。”
宋怀章:“做戏罢了。梁安崇支持岑煅,他的女婿能跟岑煅不和?”
岑融:“五弟跟梁太师吵过几次,都是在朝上,他对梁太师很不客气。”
宋怀章微微一愣。
岑融的狐狸眼笑得弯弯:“这也是做戏么?我那五弟可没有我这边玲珑的本事,他直来直去,不懂掩饰。”
宋怀章:“梁安崇心有九窍,比你更像狐狸。有他调教,只怕你那五弟早已学会扮猪吃虎的本事。”
他此次回梁京,除了祭扫,还有一重原因是探望病重的仁正帝,再同仁正帝说明自己为何不让南军驰援封狐。仁正帝如今一日日躺在卧榻动弹不得,宋怀章便干脆呆在梁京等一个结果。
舅甥二人边走边聊,宋怀章忽然回头看了眼游君山,对岑融说:“我有顺仪帝姬的消息。”
岑融和游君山几乎同时勒紧马头:“她在何处?”
“在赤燕,被赤燕王族扣下了。”宋怀章笑道,“我听赤燕王说,靳明照死后封狐被金羌军队突入,有一队赤燕人打算逃回家乡,在路上碰到了重病的顺仪帝姬。赤燕人认出她手上金环,知道她是王族的后裔,便顺道带走她,一路好生照顾,又在赤燕象宫休养许久,如今已经恢复元气,无碍了。”
游君山不禁松了一口气。
而岑静书病愈之后一直被赤燕王族的人看守着,无法离开。赤燕王抓持这个消息找到宋怀章,是想用岑静书与宋怀章、大瑀换取五年的赋税减免。
赤燕是大瑀属国,多年前曾与大瑀有过漫长的土地争端,之后广仁王出战镇压南境,二十多年来双方相安无事。但当年战乱平息后,大瑀对赤燕课以重税,以作惩罚。
“南疆重税我有所耳闻。”岑融说,“可赤燕王为什么以为我们会紧张顺仪帝姬?”
宋怀章瞥他一眼:“你该叫她姑姑。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落人话柄。”
岑融一怔,立刻改口:“谢表舅提醒。对,顺仪姑姑。”
“南疆蛮人,鼠目寸光!除了手中这一个人质,赤燕王还有什么可以和大瑀交换的?莫非是那些蠢笨的大象么?”宋怀章又继续道,“我拒绝了,但我知道赤燕王并未放弃。中秋节他到梁京来,居然没与官家说这事?”
“未听闻过。”岑融说。
“你未听闻,不一定是没有。”宋怀章接话。
岑融霎时明白:“或许是赤燕王说了,但爹爹没有答应。毕竟朝中如今态势已经十分复杂,若是知道靳明照遗孀成了赤燕的人质,加上回京的靳岄,只怕会更加复杂。”
“你认为如何?”
“此事不能答应。”岑融说,“若他国抓住人质就可跟我们商讨交换条件,大瑀成了什么?一旦答应,流害无穷。这是其一。其二,顺仪姑姑若是回京,靳明照战亡之事必定再起波澜,对爹爹毫无益处。按旨她要流放北疆,如今呆在赤燕,至少能留下一条命来,这对她或是靳岄来说,也并非坏事。”
宋怀章缓缓点头,微笑道:“官家九子,你最像他。”
游君山默默听着,心里万般情绪翻涌。
此时宋怀章回头问:“游君山,你认为我和三皇子说的话有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