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入这肃穆境地,房中三个人同时朝他看来。仁正帝免去他的礼,直接问他今夜发生之事。
岑煅一五一十地说了,只隐去了为何与梁太师同路的原因。仁正帝追问两遍,他踟蹰不言,最后还是梁太师代他说明:“五皇子是想问问我,当年为我妻医治怪病的神医在何处。”
仁正帝沉默片刻,又问:“那刺客确实是游君山么?”
岑煅果断回答:“是。我见过游君山,我也见识过他的武功身手,那人揭下面具后,确实是游君山无疑。”
梁太师紧接着说:“谁不知西北军的旧部将都怨恨我,因张越现在是西北军统领,他们便以为是我从中做了手脚害靳明照。游君山是三皇子的人,靳岄也是三皇子的人,要说游君山今夜杀我与三皇子毫无关系,只怕讲出来都无人相信!”
岑融低声道:“太师,空口白话,无凭无据,简直欲加之罪。”
梁安崇:“三皇子对我向来有诸多不满,朝中上下心知肚明。”
岑融:“那朝中又有谁不知道,五弟是经你力荐才能去西北军学军务?如此说来,五弟的证言也不见得一定可靠。”
梁安崇大呼:“皇上!冤枉!老臣今夜饱受颠簸惊吓,请皇上为老臣讨个公道!”
他说罢深深跪下,白发凌乱的脑袋伏在地上,看起来着实凄惨可怜。岑融又要再说话,仁正帝不轻不重一拍桌子:“闭嘴!是真是假,一查便知。杨执园!把乐泰、纪春明和卫岩找来!”
梁安崇这一跪足足跪了半个时辰。仁正帝见他摇摇晃晃,让杨执园给他椅子坐下。于是这书房里只剩岑融和岑煅两人站着,一言不发。
半个时辰后,御史大夫乐泰与纪春明、卫岩在宫门碰头。三人急急往前赶,乐泰发现纪春明和卫岩似乎是有备而来:纪春明手持奏章,卫岩手里一大把卷轴,似乎是画像。
“大司寇,今夜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乐泰不禁问。
“是大事抑或小事,全看官家如何定夺。”纪春明说。
一进书房,乐泰便暗暗一惊。仁正帝已经疲惫了,不再多说废话,只让三法司各司其职,将今夜梁太师受袭之事仔细查查。
他说完,忽见纪春明和卫岩手中物件,不禁皱眉:“还有什么事?”
纪春明与卫岩齐齐步出,呈上奏章与卷轴。“回皇上,刑部与常律寺在这两月中发现不少民间宗教活动痕迹,其中有一宗派名为问天宗,杀人、抢夺之事层屡屡有犯。刑部与常律寺已作查探,我等察觉问天宗可能与朝中权臣有牵连。”
纪春明此话一出,梁安崇眼底登时掠过一丝惊愕。
杨执园把奏章呈给仁正帝。仁正帝强打精神翻看,越看越是震惊。等杨执园在旁为他展开卫岩呈上的十三个卷轴,仁正帝脸色忽地阴沉。岑煅熟悉父亲的这个表情:他震怒,并且就要发火了。
梁安崇看着那些卷轴,暗暗咬牙。他认得出来,那十三个卷轴全都是问天宗宗主的画像,其中一幅用金线绣成的布匹装裱,那是仙门城修心堂中供奉的画像,尺寸最大,绘制得栩栩如生。
他也自然记得,那画上之人飘然若仙,正是他命人悄悄描绘的岑煅。
他不禁咬牙:仙门城问天宗的宗主画像居然能落到卫岩手中,但夏侯信这厮却从未对他透露半句。今夜原本是他和岑融的矛盾,如今又牵扯了一个岑煅进来,只怕不能善了。
“问天宗宗主是半人半仙之体,通天策地,寻云望雨。”仁正帝念诵奏章,冷笑道,“这是一个宗主,还是一个神?亦或是此人神通广大,可与我比肩?”
他语气阴沉,卫岩不禁背脊一寒。纪春明像是丝毫未察觉仁正帝的滔天怒气,继续说下去。
“此次调查实则已有数月,一切都要从定山堰开始说起。”纪春明道,“当日三皇子坐镇游隶城,仙门城城守夏侯信夏侯大人,为了与三皇子商讨开堰泄洪之事,驰骋赶赴游隶。后来沈水受涝,仙门城首当其冲。三皇子却因此发现,仙门城中主持疏散、转移百姓之事的,竟然大多是宗派人士,而非官府中人。”
岑融面色平静,心中却惊起一片波澜——原来这才是靳岄给他的机会!
纪春明和卫岩调查那所谓的问天宗,看来是桩大案。现在大司寇如此说明,这功劳自然要分给岑融一半。
“三皇子回京之后,立刻授意常律寺调查此案。”纪春明继续道,“这十三幅卷轴均是宗主画像,是常律寺少卿卫岩分别从十三座城池中获取的。其中便包括仙门城。问天宗在仙门城的势力十分稳固雄厚,就连城守夏侯信大人也无法左右宗主、司天士等人的决定。城中百姓只听问天宗安排调动,民意压过了官策,情况已经十分严重。”
仁正帝:“你奏章中说,问天宗势力已经渗入梁京?”
纪春明点头:“正是。尤其是年初刑部尚书盛可亮牵扯入杨松儿一案,百姓纷纷认为,是宗主驱策鬼神,才有……”
“一派胡言!!!”仁正帝大怒,“那案子能翻,能重审,是这什么宗主的功劳?!”
纪春明仍旧站得笔直:“问天宗势力古怪邪气,雄厚异常。我等原本也以为是民间作乱,但越是调查,越是发现牵涉颇深。尤其是仙门城的问天宗,常律寺已经查出,有梁京方向的钱银不断流入。”
仁正帝此时转头看向岑融。
岑融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肃然道:“儿臣想为爹爹分忧,因而一察觉此事,便……”
他话未说完,仁正帝忽然抓起桌上卷轴狠狠一扔。卷轴砸中岑融额头,岑融发愣片刻才慢慢跪下。
“你看看这上面是谁!!!”仁正帝一面急喘一面大吼。
梁安崇忽觉不对,扭头望去,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那原本绘制了岑煅面貌的画像竟然已经被人全部改去,如今画上飘然若仙的宗主长着一双狐狸眼,嘴角含笑,赫然是岑融!
只听纪春明身姿岿然不动,连声音都没有分毫变化:“回皇上,我们收缴了这十三幅画像,才发现画中之人是三皇子。”
岑融心中骇浪惊涛层层涌动。他死死盯着画像,意识到自己百口莫辩,只得抬头看向父亲,斩钉截铁说一句:“我没有。”
仁正帝不应。
岑融又一字字道:“若我知道画中人是自己,难道我还会请求常律寺去查我自己的谋逆事么!”
杨执园正急急地抚拍仁正帝胸背,他劝仁正帝先歇息,切莫动怒,仁正帝却一把推开他。“你没有,那这画像是谁弄的!是谁费尽心思要把自己装扮成比皇帝还厉害的神明!”
纪春明此时开口:“皇上,我们查到了梁京城中暗暗资助问天宗的人。”
仁正帝:“谁?”
纪春明:“姚福生。”
仁正帝一愣:“这又是什么人!”
梁安崇却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连乐泰也不禁朝他望去。
纪春明扬声回答:“梁太师府上管家。”
“血口喷人!!!”梁安崇大怒,举起巴掌往纪春明冲去。
卫岩一把将他拦下,纪春明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目前已查到去年共有五百二十六两银子,通过江湖镖局分七次运往仙台。镖局之人确认,镖主确实是姚福生。托镖需留下字据,我们验过姚福生在玉丰楼、锦味斋等地留过的笔迹,确实是此人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