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第207章

贺兰砜:“有我大哥在,肯定行。”

此时岑煅下马,与两人在长亭道别。他是新任的西北军副统领,在仁正帝遗诏中被特意提起,封为玹王,因而一路送别之人众多,礼仪繁复。“我没有礼物可送你,但想与玹王说一个秘密。”靳岄问,“碧山盟之事,官家可有跟你说明?”

“这倒没有。金羌议和同碧山盟有什么关系?”

“碧山盟割让江北全境,其中包括封狐城的半座北废城。”靳岄展开手中折子,让岑煅细看地图,“金羌若要封狐,这废城他们必定绕不过去。”

封狐有南北两城,其中北侧废城早在多年前因灾废弃,除非对封狐地貌历史极为熟悉之人才会知道两座城之间的关系。

“金羌要吞了封狐,不可能还会让半座对岸的废城落入北戎手中。”靳岄继续道,“若喜将军犹豫,你便再告诉他,封狐南北两城虽然被列星江隔开,但江中有隐秘水道可供人通行。”

靳岄把折子交到岑煅手中。岑煅震惊之余,缓缓回过神来:“……此前传说是你提议割让江北全境,你更是受尽朝中各人议论辱骂,原来是藏了这样一个陷阱?”

靳岄:“北戎有新君,金羌又极进取,两国都不会轻易放弃封狐北废城。他们争抢之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岑煅却说:“你之前只怕吃尽了委屈。”

“倒也没有。”靳岄笑道,“闲人闲话,我从来不听的。”

岑煅郑重收好折子,又对贺兰砜说:“贺兰砜,我尚未放弃。你且等着,无论如何,我定要让你入我西北军。”

这话令靳岄有片刻的怔忪。岑煅的西北军,玹王的西北军……世易时移,无论是西北军还是封狐城,如今与靳明照是再无关系了。

“……高辛人射术厉害,马术厉害,”岑煅拍了拍贺兰砜的肩膀,“等你成了西北军的人,我就把重建莽云骑的事儿全都交给你。”

靳岄狠狠一惊:“莽云骑?!”

岑煅:“当然。莽云骑是大瑀最精锐的骑兵。若不是白雀关战役中金羌有备在先,莽云骑也不至于全军覆没。金羌骑兵不可小觑,莽云骑要是还在,西北军不至于这样一败涂地。”

见靳岄仍愣愣看他,岑煅笑道:“莽云骑是靳将军一生心血,我接手西北军,从没打算要抹去靳将军功绩。大瑀百姓爱他敬他,我又何尝不是?”

他说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行礼,退出长亭。他与妻子新婚不到一年,正是情浓之时,两人走到一旁低声相诉,依依不舍。正说着,妻子忽然拽住他衣袖,让他回头。

长亭外细雪纷飞。靳岄跪在亭外,冲他深深伏拜。

队伍终于离去,马蹄声渐渐消失。贺兰砜与靳岄牵马回城,看见陈霜从道旁走出。靳岄眼尖,察觉陈霜膝上还留有残雪。他心头微动:陈霜也以跪拜之礼送别岑煅。

他霎时想起许多一掠而过的事情。陈霜从不喊岑煅姓名,一直称他五皇子。在梁京外城与五皇子见面那日,陈霜在屋外与岑煅、宁元成躬身行礼,拱手作揖,十分罕见。陈霜甚至还认得杨执园。

你是什么人?靳岄心中惊疑不定,几乎要将这问题脱口问出。

陈霜未察觉他的变化,匆匆走近,边从怀中掏手炉边骂:“贺兰砜你傻了么!连个手炉子也不带,冻坏了怎么办?”

贺兰砜攥着靳岄的手给他取暖:“很暖和,不怕。”

陈霜:“你皮糙肉厚,小将军身体可一直都很弱。”

靳岄忽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身体弱?”

陈霜:“明夜堂什么不知道?下着雪呢,把帽子戴起来。”他说着给靳岄戴好兜帽,扫去他发梢的雪沫。

靳岄决定不问了。陈霜有秘密,这显而易见。这秘密章漠、沈灯和岳莲楼都知道,但谁也不说。他们似乎有一个默契:这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如果陈霜愿意,他一定会告诉靳岄。

在他左右,贺兰砜和陈霜又开始唠叨。一个问陈霜和瑶二姐什么关系,为什么不同人家好却又偏偏要收人家的鞋子,纪春明每每见到都气得脸歪;一个问贺兰砜到底要在靳岄家里赖多久,如今宁元成跟岑煅一块儿出门了,靳云英和宁元成母亲一起住,贺兰砜以后必定光明正大天天跑靳岄家里窝着不动,可谓十分不要脸。

靳岄边听边想,陈霜这人除了唠叨,实在是没有任何别的毛病。

半个月后,靳岄收到了明夜堂帮众捎来的信。信是岑煅写的,简单告知靳岄议和的进度。他把封狐北废城之事告诉喜将军时,喜将军丝毫不信。岑煅与他去江边,恰逢大雪,对岸雪气茫茫,不可视物。喜将军怀疑之时,岑煅找来年迈船夫,命他在江中捞出水道。

那水道是数十条手臂般粗细的铁链条,浸在江里,两头深嵌在河岸之中。铁索平时被江水完全淹没,水草丛生、污泥覆盖,完全看不出形迹,一拖拽起来便哗哗作响。它专用于连接南北两座废城。

许多年前列星江上有一座铁索横桥,桥面以铁板铸造,十分坚固稳妥。但后来因北城爆发瘟疫,许多人循桥跑到南城来。南城的人为了保命,干脆撤掉了桥面铁板。天长日久,此桥隐没在水中,销声匿迹。

喜将军站在岸边,忽然仰头大笑。他笑了许久,回头问:游君山在封狐生活十几年都不知道此事,你们竟然能找出这样一处地方给北戎、金羌设下陷阱,是靳岄的计划吧?

靳岄看完信,扔进地炉烧了。

喜将军知道游君山死讯,那白霓必定不久后也会知道。他轻叹一声,注意力再度回到面前棋局,眼角余光看见贺兰砜坐在窗边,就着白日雪光看书。

贺兰砜对下棋全无兴趣,谢元至教他的学问他也听不进去,唯独对沈灯写的那十几卷《侠义事录》兴致勃勃,日夜挑灯细读。他识得的汉字实在不算多,开始看的时候常常询问靳岄与陈霜,如今终于看到第六卷,问询次数大大减少。

“碧山盟的雷已经炸了。”靳岄走到他身边说,“消息既然传得到我手里,自然也传到了官家和阿瓦手中。若是阿瓦知道此事,你说北戎会如何处理?”

贺兰砜放下手中的书册:“驰望原有狼面将军和怒山人作乱,江北又要面对愤怒的金羌,左……”他翻开手里的《侠义事录》,找了两页,说:“左右为难。”

“碧山盟是龙图钦去谈的,可最终跟官家签订盟约的是阿瓦自己。”靳岄轻笑,“你猜他会怎么选?”

这是贺兰砜猜不出来的事情。他伸长手臂把靳岄揽入自己怀中:“你一定知道。”

“碧山盟是阿瓦的功劳。北戎若是失去封狐北废城,等于在自己的国土上插了一枚金羌的旗子,金羌随时能够以封狐北废城为突破口,攻入北戎。阿瓦不可能给江北留这样一个缺口。”靳岄跟他分析,“江北十二城里本来就有大瑀和旧城的民军不断作乱。若是知道北戎与金羌有了这个矛盾,你猜民军会不会更乐意给他添点儿大麻烦?”

“民军作乱,又有金羌这个威胁,阿瓦必定要出动蛮军。”贺兰砜想了想,“可蛮军此时正在怒山与我大哥他们对峙。”

“你会怎么选?”

靳岄又把问题抛给了贺兰砜。贺兰砜皱眉细细思索,良久后回答:“我会放弃怒山。”

“为何?”

“怒山如今是北戎五部落中最弱小、最贫瘠的部落,且地处偏僻之境,难以处理。放弃怒山后,可以将蛮军调往南方,控制住江北十二城,并且驻扎于封狐北废城,震慑金羌。”贺兰砜一面说着,一面渐渐惊讶起来。他握住靳岄的手,满是震惊和怀疑:“可能吗?”

“这是可能性最大的结果。”靳岄吻他额头,笑道,“你大哥和远桑起兵的时机太合适了。一切仿佛……”

“仿佛驰望原天神已经写定的结果。”贺兰砜喃喃接话。

怒山人和高辛人的目标,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他们能脱离北戎,成为一处独立的部落。

怒山的鬼哭将得以平息,高辛人也能够摆脱邪狼的身份,成为驰望原天神护佑的寻常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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