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第225章

这废墟之下竟还有一个虫窝!陈霜霎时间毛骨悚然:他在药谷这儿歇过许多天,幸好没有大雨没有异动,否则光是地下潜藏的虫子就足够他死上千百回。

“原来如此。”郑舞摸着下巴道,“炼药人和蛊母住在楼上,楼下不养牲畜,挖了个洞口专门炼蛊。看来炼药人死后,蛊母便依照惯例爬入这洞口之中。又因洞口被倒塌的木梁盖住,火竟然没烧到此处。

眼见虫子蠕动攀爬,其中更有不少与方才那紫灰色大虫类似的蛊母。陈霜浑身鸡皮疙瘩窜起,下意识去摸身上暗器。可即便他全身挂满燕子镖与小鱼飞刀,也无法在瞬间杀灭这么多的虫豸。

郑舞把他往自己身后拉,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瓶中之物全数洒在废墟上。火石敲打,火星溅到废墟,轰然燃起大火!

“……鲛油?!”陈霜吃惊,“你怎么带了这东西?”

“义母叮嘱我,要杀灭蛊虫,最方便的法子还是直接点火焚烧。”郑舞嘿然一笑,顶了顶斗笠,雨水从笠帽边缘珠帘般滚滚而下,“如今我们发现了这炼蛊的虫洞,自然要把虫洞也一块儿烧了去。”他把瓷瓶扔进那洞中,火遇到油立刻蔓延入地洞深处,很快便有肉质烧焦气味传出。鲛油浮于水面,又无法被雨水浇灭,谷内很快大火熊熊,蚊虫乱飞。

陈霜起先对他是毫无敬佩之心的。他小时候在琼周生活,见惯了水帮的水盗。因娘亲以出卖身体为生,他又年幼需要人照顾,娘亲做生意时并不忌讳陈霜在旁。来去的船工水盗见了陈霜,少不得还要在他脸上捏一把,假惺惺地遗憾他不是女儿身。陈霜从岳莲楼那儿听来许多郑舞的事情,知道他在海门镇有不少相好。那些从未谋面的女子实则与陈霜母亲经营的生意差不多,陈霜心里清楚,便越发的看郑舞不顺眼。

但郑舞这次确实帮了大忙,陈霜神色缓和,冲他点头道谢。

两人攀上岩壁,陈霜把屡屡下滑的郑舞拉到山上,坐下同看谷中大火,打算等大火烧灭后再去寻找清理残余虫子。郑舞又问起陈霜来历,这回陈霜不再踟蹰隐瞒。“我是琼周密海村人,”陈霜说,“娘亲后来把我带到大瑀,辗转数年,才入了明夜堂。”

郑舞呆了片刻,忽然朗声一笑:“密海村?是背靠新月谷的密海村?”

陈霜:“你听过?”

“同乡啊。”郑舞自来熟地揽着陈霜肩膀,“我也是密海村的人。你我年纪差不多,但我比你幸运一些。我娘亲同你娘亲做的是同一种生意,你也晓得,密海村的女人只能靠这个来谋生。只不过我娘亲得了病,早早便死了。”

他那时只有三四岁,只晓得守着娘亲尸体,还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青虬帮的船队在密海村靠岸,有水盗熟门熟路上门找乐子,却发现已经渐渐发臭的尸体与饿得大哭的郑舞。水盗妥善埋了女人,把郑舞拎回青虬帮。青虬帮老大见郑舞年幼,便收作义子,郑舞从此便成了青虬帮一员。

“你娘过得好么?”郑舞问,“渡海来了大瑀,总比在密海村好。”

陈霜目光冷淡:“不清楚。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郑舞笑道:“出了什么事?看你这一脸苦大仇深。”

“……”陈霜摘了斗笠站起,随手一挥,沉重雨珠夹带内力去势,砸入山谷之中,雨水瞬间打湿他的头脸,额前散发丝丝缕缕贴在面上,声音愈发的孤冷,“她卖了我,换得一两银子,从此我再没见过她。”

飓风愈发靠近,天际一片阴沉黑色,郁雷滚滚。另一处炼药谷外,贺兰砜与阮不奇藏身树丛之中,雨水穿过树梢,已将两人浑身淋得湿透。但两人身着黑衣,吐息缓慢,几乎与这密林融为一体。

炼药谷中可见炼药人缓步来回。谷内散出怪异药香,令人反胃欲呕。

擒月弓已经拉满,一支狼镝搭在弓上,直指谷内弯腰摆动器皿的老者。老者腰缠红色腰带,一张脸皲皱灰暗。

第125章 逃脱(2)

贺兰砜背上共有四处伤洞,深可见骨。贝夫人看过他的伤势,饶是她见多识广也难免吃惊:一是为贺兰砜上刑之人手法绝妙,骨伤之处虽然狰狞,但伤愈后,贺兰砜行动几乎不受影响;二是贺兰砜伤口根本未完全愈合,只不过外层皮肤勉强长好,里头还有脓血未化,换作别人,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千里跋涉,从杨河城直奔赤燕。

贝夫人捆了贺兰砜两日,不许他四处走动,为他仔仔细细清理干净伤洞中腐肉脓血。贺兰砜一直隐隐发烧,直到贝夫人出手清理才算好转。伤洞污物一旦清理,配合贝夫人独门药方,贺兰砜只觉得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胳膊肩背活动起来也愈发利落。贝夫人自然不允许他参与此次活动:若是再被大雨淋湿,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但岳莲楼和章漠连连摇头:“我们是去救靳岄,贺兰砜不可能乖乖呆着。”

果不其然,刺杀炼药人原本仅安排阮不奇独自前去,贝夫人拎着药包四处寻找贺兰砜时,才发现连他也不见踪影。

阮不奇从来不觉得贺兰砜的伤势很重,她唯一担心的仅是贺兰砜会不会拖自己后腿。比如此刻,她看着贺兰砜拉弓,低声问:“能射准么?你肩背没问题?不耽误我杀人吧?”

贺兰砜:“能射准,没有问题。”

对常人来说难以消受的疼痛,于贺兰砜而言,尚在可忍耐范围内。他拉弓的手其实有几分颤抖,毕竟射杀目标与朝树梢发箭是完全不同的意义。药谷中的人似乎都有几分腿脚本事,若是不能一击即中,便麻烦了。

那年老炼药人对杀机毫无察觉。阮不奇得到贺兰砜的回答后俯低身体,悄无声息地前进,直至潜入谷中。一个炼药人正用木板等物遮盖药田,他蹲跪忙碌,风雨声频密,掩盖了阮不奇行动的细微声响。阮不奇手持短刀,忽然从后捂住炼药人嘴巴,双手把住他脑袋,飞快一拧脖子。炼药人头颈断裂,立刻软倒。阮不奇将他小心放倒在药田里,用短刀挑开他的衣裳。

腹部捆着十余个镂空木盒,木盒中簌簌有声,虫身蠕动。阮不奇忍着恶心,手起刀落,将木盒中蛊母一一刺死。

谷内药田分散各处,范围极大。阮不奇贴着药田边缘的驱虫药草而行,以这种方式接连刺杀几位干活的炼药人。

老炼药人终于察觉不妥。他经验丰富,抬头四望时顺手从颈上掏出哨子。

——炼药人的虫哨十分厉害,药谷中哪怕看似一片平常,但也藏着无穷无尽的毒虫毒蛇,虫哨一旦吹响,你们便无处可逃。

贝夫人的话犹在耳畔,贺兰砜松开手指。狼镝破空射出!

虫哨已经放在炼药人唇边!

利箭疾飞而去,两层高辛铁打造的箭头锋锐不可抵挡。虫哨应声而碎,炼药人还未来得及把它吹响,击碎虫哨的黑箭刺入他口腔之中,去势凶猛凛冽,仿佛有人用大力狠命拉扯——当的一声,狼镝将那老翁死死钉在他身后的吊脚小楼上。

老人尚未断气。他啊啊呻吟,双手狠力扯开衣襟,霎时间数十个香木打造的木盒纷纷落地。盒盖落地松开,柔软爬虫与带翅飞虫登时得了自由,纷纷爬出、振翅。

阮不奇狠狠骂了一声:“混球蛋子,你还是没射准!”

她向来是不怕虫子的,但见到章漠被蛊虫害得生不如死,日夜痛苦煎熬,她也不禁起了畏怯之心,连退几步。

吊脚小楼上又蹿出几个黑衣炼药人,阮不奇看看地上蛊虫,又看楼上数人,咬牙抽出长鞭奋力一甩。楼上炼药人被它缠住双足,接连翻下楼来。贺兰砜站得高,看得十分清楚,楼中还有别的炼药人,正抓起虫哨、拎着蛊瓮要跑出来。

狼镝连珠般射出。肩背的疼痛让他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黑箭愈发的准了,楼内三位炼药人心口中箭,瞬间断气。

贺兰砜急喘一口气,缓和背部烈痛。他再次搭弓,这回瞄准的是谷中正要朝阮不奇发动攻势的虫子。

“阮不奇!上来!”射出数枚箭之后,贺兰砜冲阮不奇大吼,“我要放鲛油了!”

阮不奇收鞭,跨过驱虫药草,飞快攀上山崖。回头再看时惊讶发现蛊虫没有追逐她,反而围在炼药人尸身周围,啃噬伤口。

贺兰砜扔出数个小瓶子,瓶子在雨中翻滚打转,朝药谷落下。阮不奇趴在湿漉漉的山崖上,手心脚底灌注内力,牢牢吸紧山壁,空着的另一只手抽出长鞭,打向空中的瓷瓶。

长鞭内嵌铁丝,铮然有声,击中瓷瓶后鞭尾回甩,铁与铁碰击,溅出火花。

空中轰地燃起一片大火!大火如烧着的云落入药谷之中。药谷已经积满浅水,鲛油不沉,迅速烧成一片。阮不奇回到贺兰砜身边时,身后药谷已是一片熊熊烈火。

“你在这儿等着,火灭之后再清理剩余的虫子。”贺兰砜把擒月弓与箭筒负在背上,“我去象宫。”

赤燕象宫内,竹叶被骤雨打得哗哗作响。靳岄放弃了纸伞,披一件兜帽长袍,带着几个士兵往象所走去。象所之中,圣象嘶吼痛呼的声音惨烈惊人。无数奉象使从象宫各处跑至象所,面面相觑,都是惊讶困惑。圣象脾性温顺,从未见过它们流露过如此可怖的声音。

“广仁王是怎么嘱咐你们的?”靳岄低声问身后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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