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第262章

“今日我若放过你,只怕你会将我挫骨扬灰。”岑煅低声道,“三哥,你知道我从小秉性如何。若不是你对爹爹下这番毒手,又冷眼看我在封狐苦苦支撑,连一匹战马也不愿给,我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情。”

“五弟!爹爹之死与我毫无关系!乐泰……乐泰当日也看到的,爹爹传位与我,是他老人家自己的决定……”

岑煅打断他的话:“三哥对爹爹从来没有起过一丝一毫的杀心么?”

岑融急促呼吸,根本答不上来。他的双手颤抖着,当日面对倒地的父亲却不呼救求医,他此时手心忽然湿润,仿佛是老人艰难的呼吸又一次喷在他掌心之中。

“……那便是有了。”岑煅目光十分冰冷,“你不冤。”

他一把拎起岑融:“这退位诏书,由你命人去念。你若一切听从我的意思,我岑煅面对这么多人许诺,我不会伤你性命,更不会伤你娘亲、新容与尧儿。但你若是不从,三哥,别怪五弟心狠。”他面色狠狠一沉。

岑融忽然来了精神,他尖声大笑,指着岑煅对乐泰等人道:“你们信他?”他又指着自己:“我能信你?岑煅,你和我一丘之貉,行事狠毒,又有什么区别!我今日退位给你,只怕我根本活不过今夜!”

岑煅静静扫了殿中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纪春明身上。

“三哥,纪春明曾与你一同扳倒盛可亮,他在刑部就任大司寇虽然只有几年,但没人比你更清楚他的品性。我岑煅今日在你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允诺,若他日有违此诺,大司寇尽可上奏弹劾批评。我岑煅绝不否认。”

他看向岑融:“三哥,今日在德政殿里的,没有一个不是心怀此国此民的忠臣。”

岑融哑声一笑,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德政殿周围没有禁军靠近,守城的三营兵士无影无踪。他不知岑煅利用了什么力量,但这样的安排足以说明,岑煅对于自己坐着的这个位置,是志在必得。

章漠一路腾跃,落在德政殿前时。殿前守卫的士兵全都是岑煅的人,雨太大,他们并未立刻认出他是谁,纷纷拔剑。章漠一言不发,跃过众人头顶,快步往德政殿旁的草地奔去。

贺兰砜裸着上身,正扶起陈霜。他把上衣撕做两半,一半让陈霜咬着,一半包扎陈霜受伤的膝盖。陈霜双目赤红,腿下已是一片殷红血液,尽数化在雨水里。章漠跪在他身边,先摸了摸他的脸:“别怕,我来了。”

贺兰砜茫然无措:“怎么办?”没人比他清楚那两层箭矢的狼镝拥有怎样的杀伤力,陈霜膝盖中央是一个空洞,被箭尖刺破的地方,骨头几乎都碎了。

章漠弯腰把陈霜抱起,低声道:“我们回明夜堂。”

才走出两步,德政殿大门忽然开启。岑融面色灰败走出大门,先是看见章漠,抬头忽然瞥见贺兰砜,登时惊得挪不动步子。

纪春明从众人身后钻出,大骇:“陈霜怎么了!”

章漠没有理会纪春明,只盯着岑煅:“都结束了么?”

岑煅点头:“结束了。”

章漠立刻转身。岑煅忙喊:“等等!宫中有御医……”

但章漠已经跃上宫墙,飞速离去。

岑煅只得转向贺兰砜:“贺兰砜,按我之前说的,去敲鸣天钟。”

贺兰砜登上鸣天楼时,看见十几位内侍宫人躲在楼中瑟瑟发抖围成一个圆圈,圈中坐了位服饰华贵但面色苍白的妇人。妇人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腹部隆起,静静看向贺兰砜。

贺兰砜认得新容,跪地冲她磕了一个头,起身奔向通往鸣天钟的楼梯。

新容紧抱孩子闭上眼睛。片刻后,大钟敲响了。

钟声轰然,前后相连,是结结实实、力度十足的十下。这是紧急召集群臣的信号。

慈宣殿内,瑾太妃慢慢抬头。慈宣殿外围满了禁军,因太后在内,禁军不敢轻举妄动,但若岑煅不能成事,她插翅难飞。瑾太妃起身缓慢走到寝室,太后已经被阮不奇从被中拖起,穿上了衣裳。

瑾太妃:“……我没说过给她穿衣裳。”

阮不奇整理太后的衣襟。“人都要死了,总得体面点儿吧。”她拍拍太后霎时苍白的脸,“好歹也长得这么美,死完了被臭男人看光,多不好。”

太后立刻滚下泪来,她也听见了外头的钟声。她看见阮不奇拿出一卷白绫,吓得语无伦次,急急忙忙跪在地上,跪爬到瑾太妃面前。

“妹妹!李秀妹妹,瑾妃妹妹,姐姐求你,别杀我。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她一下下打自己的脸,哭着赔笑,“以往是我有眼无珠,我不该……”

谨太妃踩着她的手:“我喜欢什么,你便要破坏什么。皇后没了,还有你压我一头。姐姐,我这些年过的日子和奴婢有什么不同?大冷天的你说你的手镯子掉到池塘里了,让煅儿去捡,三伏天里你说要吃新鲜的莲子,命我坐在日头下剥,你都还记得的吧?煅儿原本有个妹妹,可就是因为你,还未满月已经没了。这几十年来我不够乖么,姐姐?我害过你吗,姐姐?”

她狠狠地碾太后的指节,咬牙道:“我不单恨你,我还恨纵容你的那些人。你瞧他们一个个的,都死了,我反倒还长命一些。煅儿说是你和融儿弄死了他,好哇,姐姐!我佩服你,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情。他宠你爱你这么多年,如今在皇陵里,定必也想着你呢。”

太后疯狂摇头,眼见阮不奇手持白绫走来,横下一条心猛地大喊:“救——”

一口秋雷炸响,震得窗棂簌簌作声。阮不奇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抓住白绫,在她颈上飞快绕了几圈。

太后睁眼瞪向阮不奇。阮不奇手中有一个凉丝丝的东西落进她嘴巴里,就着她张口呼喊的势头滚进喉咙,落入腹中。阮不奇冲她隐秘一笑,猛地一扯白绫,太后登时双目突出,挣扎不已。

阮不奇抓住白绫另一端,跳上房梁后翻越落地。白绫被高高拉起,太后身体悬吊在房梁上,拼了命地挣扎。她舌头渐渐突出,尿水滴落,没多久彻底软了手脚。

阮不奇没有回头,她其实挺怕上吊而死之人的眼睛。她把白绫系好,拍拍手掌:“事儿结束,我走了。”

殿外隐隐传来喧闹之声,她凑在窗边听,有内侍在宫中奔走尖叫:“官家退位了——官家退位了——”

推窗再看,外头的禁军已经撤走,重新出现的士兵里有一些阮不奇的熟面孔。那是岑煅从西北军带来的人。

阮不奇松了一口气,跳出窗外。瑾太妃忽然拉住她:“不奇,你事儿还没做完。”

阮不奇:“做完了呀,我不是已经杀了那漂亮太后么?靳岄说了,让我少开杀戒,但太后不能留。太后是广仁王宋怀章的表妹,若是留着,说不定会把广仁王叫来给岑煅添麻烦。太后如今是知道自己儿子做不成皇帝,气得自杀了。广仁王就算知道岑煅当皇帝,他也没啥可说的。”

谨太妃指了指被捆着扔在一旁的内侍与宫女:“他们,你得解决。”

阮不奇站定了:“他们也欺负过你么?”

瑾太妃:“这倒没有。但你到我这儿来,你得听我的吩咐做事。”

阮不奇哈哈一笑,飞快摸了把瑾妃的脸:“这位姐姐,你弄错了吧。天底下能吩咐我阮不奇做事的人只有堂主和靳岄,你算老几?听好了,我不乐意杀的人,谁都没法让我动手。他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不喜欢,把他们赶走就是了。”

瑾太妃急道:“若不赶尽杀绝,只怕后患无穷!”

阮不奇甩开她的手,跳上屋檐。她终究忍不住低头对檐下之人说:“你和岑煅真不一样。姐姐,说到底,你与太后,彼此彼此罢了。”

瑾太妃被她这句话气得发抖,紧紧攥住拳头,忽觉手上有异,低头一瞧,是指上一枚指环竟不见了。

阮不奇对这皇宫毫无留恋。她去德政殿找到岑煅带来的人,将士带她去马厩,护送她出宫,告诉他明夜堂的其他人已经离去。阮不奇抹了一把头脸的雨水,冲进了密密的雨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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