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宁沉想不到世上有人能过耳不忘,权当是给裴叙助眠了。念完后,他揽住了裴叙,低声道:“小叙,时候不早了。睡吧。”
裴叙本就病中,加之用脑过度,头痛欲裂,他心中默记着心诀,身体自然而然地顺从了段宁沉的力道,躺了下来。
万万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好劝的段宁沉受宠若惊,又从包袱中取出了那披风,给他遮住了火光。
听他睡去后,段宁沉看向了偷摸打量他俩的四人,说道:“这两天麻烦了。”
他们忙道:“哪里哪里!”
“不麻烦的!”
段宁沉叹了一口气,轻轻抚了抚裴叙的胸口,说道:“我弟弟身体不好,恐无法远行。是我思虑不周,硬拖着他上路,才让他遭了这罪。接下来,我打算到前面的城镇,歇下脚。所以,就不与四位同行了。”
看裴叙因病难受的样子,他心如刀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自个儿做事,向来是想到哪里做到哪里。
他以为裴叙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带他“私奔”。看这四人,觉得他们有趣,就一拍脑袋,不考虑后果地提出与他们同行,去蜀州,看武林盟的热闹。
他以为裴叙会开心的。
可是,他总是将很多事想得太简单了。
若只有他自己,他可以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他忽略了,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身上还肩负了另一个人€€€€他这辈子最心爱的人。
在方才裴叙昏迷的过程中,他一边照料他,一边在思考,想了很多。
想他自己的未来,以及他与裴叙的未来。
他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需要变得成熟起来。
翌日清晨,两伙人便分道扬镳了,四人先行离开。
远离后,他们便可肆无忌惮地谈论起关于裴叙与段宁沉的事情了。
“那宁小弟,多半是与护卫相爱的富家少爷。然后与护卫私奔了。”
“哇?不是说宁小弟家族破落,被宁大哥收留的吗?”
“这你也信?昨日宁大兄弟买马的时候,我可看得真切。他钱袋满满都是银子,随便掏出来就是锭二十两的。这哪里是普通江湖人士应该有的?”
“我们刚遇上他们的第二日清晨,就碰上一伙寻人的队伍。应该就是找他们的吧?”
“刚遇上他们时,他们衣服都很干净,发丝也整齐,应该是刚私奔不久。”
“什么?!你们都有观察到吗?为什么我啥都没看出来。”
“因为你还小呢,杜小弟。”
“我以前只在话本里看到过小姐与护卫相爱私奔的故事。没想到现实里看到了少爷与护卫私奔?!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喜欢我家护卫的,好好的女孩子不喜欢,为什么要喜欢一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恩……宁大哥人是挺好,但是他那相貌……唉,虽说不应该以貌取人,但是我不太理解。”
“他们是易了容的吧。根据我的经验,宁大兄弟的真容应该挺俊朗的。”
“这……师姐怎么看出来的?”
“他声音好听,脸型,眼睛和手都好看,身材也绝。容貌还能差到哪里去?”
其他三人:“……”
“呃,没想到向姐姐还观察了这些。”
总归,双方于对方而言,都是生命中的过客,聊过后,便不再留下什么痕迹来。
另一边,段宁沉卸下了马鞍,将马匹放归了山林。
他回到了裴叙身旁,蹲下了身,内疚道:“小叙,对不起。若我不任性妄为,你也不会遭这些罪。”
裴叙看着他澄明的眼眸,微微垂下了眼。应是他造成了所有麻烦才对,段宁沉竟将一切问题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
€€€€遥想过去,他给身边人造成的困扰还少吗?
年幼时,母后因担忧他,夜夜垂泪。长姊连自己亲子都没工夫顾。每次生病时,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多少宫人因“失职”而遭了父皇愤怒下的刑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战战兢兢地惶恐伺候他。
往近了看,倘若不是他身体状况恶化,父皇是不是也不会郁结于心,早早地去了呢?
他企图改变,却殊不知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圈。
他以为改变了,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什么事都不曾改变。
既然已经得到了段宁沉的功法,那他便也应离开。
到时,段宁沉自然也该回到过去逍遥肆意的快活日子,而非终日在困在病榻上的他身边兜兜转转,丧失了自我。
既然段宁沉无心权势,那他便可给段宁沉想要的。
段宁沉忐忑地等待他的回答,却见裴叙忽然抬起了头,伸出了手,那双冰凉的手掌覆住了他的面颊,那张精致却淡漠的面容放大。
他的唇被碰了一下。
段宁沉傻住了。
而在裴叙即将收回手时,他心跳犹如擂鼓,迅速地抓住了裴叙的手腕,“小叙,你……”
“新年礼物。”裴叙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