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厌凉睫毛垂在眼睑上,听了顾宝莛的问话,缓慢将眼皮子撩开,望着顾小七,说:“那是自然。”
说罢,手指头点了点信纸上的拼音,沉思半响,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这件事有些诡异。”
“什么意思?”顾小七心里咯噔一下。
“小七,你想,我们正好是在大力推广牛痘疫苗的时候,朱有虎跳出来让大家都不要种,这件事牵扯甚广,但绝不是宫里势力,而是匈奴,正巧这个时候从边城而来的商人身有怪病,必须彻查所有今日来从边城回来的商人,每一个都必须查到!从马夫、苦力、镖局所有都不能漏掉。”薄厌凉说正事的时候,眼神都充满决绝、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你是说……你怀疑匈奴从中作梗,散布生化武器天花?这这怎么可能?哪里这么容易?那些商人绝对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来帮他们啊?”顾宝莛不敢想象如果是真的,那得是多么险恶的心思,多可怕的人才会想到的攻击法!
“这是不可控的病,一不留神,他们也会中标的。”顾宝莛还是摇头,但又没办法将薄厌凉所说的情况从脑袋里面删除,他越是否认,潜意识就越是害怕。
“小七不要紧张,我只是推测罢了,我让我的人去将今日去过边城的所有人都查一遍,若是没有大规模发病,那就算我错了,倘若有多余五个生病,那么就要做好被他们阴了一局的准备。”薄厌凉冷静得令人发指,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在心里算过了一遍结局,所以说出来的时候分外让人安心,好像只要按照他说的去做,就可以了,一切都有他在。
顾宝莛从前很听薄兄的话,今日自然也是听的,被吓得立马就给四哥写了封信回过去,又目送薄兄离开南三所,去吩咐南营的士兵们办事。
整个南三所前一刻还在寒夜里春暖花开,下一秒就又陷入了清冷的境地,风华正茂的少年太子站在南三所正院大门的门边儿,一树的落叶被风一吹便掉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太子望着前方,总是温暖迷人的黑瞳里是冗长深邃的长廊,一盏盏宫灯提在守夜士兵的手上,照亮薄厌凉离开的路。
有小太监准备走过来,劝太子殿下回屋,不要站在门口,却又忽地发现原本离开了的薄公子不知为何突然大步流星地又返回来!
“你……忘了什么吗?”顾宝莛眨了眨眼睛,看着对方越来越近。
只不过对方根本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而是抓着他的手腕就回了屋里,顺手就将两扇门‘砰’的关上,把他顺势压在门板上,顾宝莛后背贴着门,看着返回的薄厌凉,忽地福至心灵,小声地说:“厌凉,你如果想要对我做什么,我不会拒绝的……”
薄公子微微一怔,耳朵绯红,但是却因为躲在头发里,暂且没有被人发现。
薄公子深呼吸了一口,说:“只是来和你说几件事。以后,你不可以再看别的男子了。”
顾宝莛‘哦’了一声,笑得分外甜蜜。
“也不可以和威廉再有贴面礼。”
“好。”顾小七点头,心忖这货从前就不爽自己和威廉贴面,现在总算是说出来又有资格让他不能那样做,应该很爽吧。
“暂时就这些,那我走了。”在外素来很有分寸雷厉风行的薄公子也有今日这样黏黏糊糊的时候,若是被他南营的弟兄们看见了,大抵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
“欸,等等。”见薄厌凉当真只是说了两个要求就走了,这回就轮到顾小七不乐意了,他不大高兴但又近乎撒娇地双手拽着薄厌凉的手指头,一只手拽上那么一两根,将人留下,随后踮着脚凑上去,亲在薄厌凉的脸颊上,而后小声说,“明天见。”
薄厌凉冷色调的皮肤瞬间燃烧着看不见的火,他仿佛是个企图保持镇定却又一败涂地的伪装者,胡乱点了点头,生怕再留一秒就再也走不了了。
薄厌凉开门离开,门一开,好似就让他们的关系又拉回原点,没有人越界一分,只是忽地薄公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少年们的眼神碰在一起,那是无法言说的明亮欢喜,好似世界都在彼此的眼里,因为对方既是世界。
待薄厌凉但真离开后,顾小七才慢悠悠地回屋,坐在之前他与薄厌凉说话的位置上呆了一会儿,没想到深夜又有访客来到。
是六哥。
六王爷顾平安来的不巧,刚好错过顾小七与薄厌凉分开的样子,他是来安慰小七的,顾平安没有什么信息来源,自己派出去的寒枝也只找到了六岁的池漪,那池漪没个屁用,所以今日暂且休堂之后,明日还需要再审。
再审之前,顾平安有些事情要交代小七。
他坐在之前薄厌凉坐过的位置,没有注意到这么晚了,桌上还摆着两杯清茶。
他用自己那双从前惯从杂乱黑发里面瞄人的小眼睛看着小七,先是一愣,说:“小七,你心情仿佛很好?”
顾小七立即拍了拍脸蛋,调整了状态,说:“其实不大好。”
“不好吗?”二十出头的六王爷微微皱眉。
“也不能太绝对,因为薄兄和四哥那边还没有确切的答案。事情有些复杂。”
顾平安点了点头,他不大能理解小七现在到底是焦虑还是高兴,也不知道朱有虎之事最后到底在父皇那里会有什么样的评判,兴许是各打五十大板,也可能是朱有虎知难而退,自己偃旗息鼓,但:“小七,我过来只是想同你说,如果朱有虎得逞,你不要说这牛痘是你发现的,你要对此并不知情,完全是由我一人研发推广,你不过是也被我骗了。”
顾宝莛一时无言,说:“六哥你在想什么呢?不会有事的,四哥和厌凉兄都在呢,就连三哥也站在我们这边,父皇从始至终都没有插手,意思就是让我们办妥,更何况牛痘就是可以预防天花!这是事实,事实永远胜于雄辩!”
“万一,小七,万一,有人将这牛痘之用在民众当中煽动成了害人的东西,你不要犯傻,不要什么功劳都给别人,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偶尔,小七你可以自私任性一点,你懂我的意思吗?”
六王爷笑了一下,他实在是不擅长微笑,又面相古怪,所以笑起来其实怪难看的。
顾宝莛视线从不避开六哥的脸,良久,点了点头,乖巧道:“我知道了。”有时候接受也是一种善意。
“嗯,那没事儿了……小七,做个好梦。”
“六哥,你也是。”
顾小七笑着送六哥离开,走了一半,六哥忽地回头,看了一眼榻上小几上的两杯茶,说:“大晚上少喝茶。”
做贼心虚的顾小七头点如啄米:“下回注意下回注意。”
第122章 打死┃顾逾安头一次听见薄厌凉的马屁
薄公子连夜回了义王府的时候, 碰见了酒气熏天的薄颜、薄丞相,薄颜在自己的府上向来十分放浪形骸,今日便也做酒疯子打扮,坐在中院的台阶上, 望着黑压压的天空, 哼着异域小曲。
薄厌凉步履匆匆,身上深蓝色的披风卷席着夜色的寒意猎猎作响, 脚步稳健, 一步跃上三阶台阶, 回了自己的房,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便又从房内出来, 瞧着是将身上的协议亵裤都换成了方便夜行的黑色衣袍,长发也利落全部束在头顶, 一丝不苟。
这回出门, 少年郎站在薄颜的身边, 对着薄颜微微一鞠躬, 说:“父亲, 儿子出去一趟。”
“去哪儿?”薄颜手肘搭在酒坛子上, 语气漫不经心。
“只是出门办事。”
“去吧。”薄颜摆了摆手,待少年郎健步如飞地跨步走开几米,才幽幽地说, “厌凉,你若是不想让太子最后当真成了龙椅上坐着的人, 现在就不该出门。”
身形背影充满力量的少年脚步顿了顿,权当作没有听见,出了义王府的大门, 踩着门口的石头马凳,长腿直接跨了上去,稳稳当当:“走,去把围在东武将军门口的所有兄弟都撤走,连夜搜查所有去过边城的商贩游民,一旦发现,直接抓去南营!行动!”
周围五个南营士兵立即牵扯马头,一边说‘是’一边马蹄声便接连响起,在空无一人的巷子中,南营骁勇善战的士兵们跟着最前方的少年一齐夹马前行,偶尔从云层里泄出的月光落在这条巷子中,将六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今日硬生生让六王爷在自己这里吃瘪的朱有虎此刻正在府上和前来探望自己的哥们大谈特谈自己的威风,并搬出小时候让那个歪嘴顾平安每天都躲着自己走的事情,喝兄弟们哈哈大笑。
隔壁正是他老子的灵堂,儿子在这里庆功宴似得和自己的狐朋狗友摆酒席,就连来喝酒的狐朋狗友都觉得过于夸张,没人当真去喝,大部分人都是过来打探消息,打探完毕,那都是要立马溜走的,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朱家这个猪脑子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