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笙伸出手,想要扶起他这个垂死之人。
华易进来之时,正好看到李剑笙伸出的手,他喝了一声:“你别碰他!”
他的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看到了地上有大片大片的深色血污,又看到了宋檀安宁的睡着,只是他的伤痕累累的脸面上尽是死灰色。
华易忽而止步不前,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胸口一凉,好似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
李剑笙将宋檀说给他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着说给华易听。
半晌,华易他讷讷地开口问道:“他,他……”他如鲠在喉,怀着深深地愧疚,他正在经历一场冰封千里的寒冬,好不容易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像是质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混账啊?”
李剑笙觉着自己实在是不适合这生离死别之景,他略微的叹了口气,“此地不宜久留,你快点将人带走。”
是了,就算宋檀死了,也是他的。
华易带着无力挽回的绝望感,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宋檀安安静静的模样在他心上狠狠地刮过了一刀,他想宋檀生有一张孤标出尘的脸,现下却……他要是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得多难过啊。
他想摸摸宋檀的脸,避开他的伤口,擦掉他脸上的灰尘,指尖堪堪触碰到他的肌肤。
宋檀几乎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华易转而将手指放置到他的鼻下,察觉到他还存有微弱的气息。
华易不禁喜形于色,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这一点的细微动作竟可以牵住他的身心都为之疯狂的欢喜,在让他在寒冬里快速地复苏,这肆意蔓延的情意让华易的眼底发红。
李剑笙看了一眼宋檀,眼神里有几分悲悯之色,但他只说:“他还有一口气吊着。这次寻到他,你可是欠了纪先生一个大人情,你得想办法给还了。还有就是你……”
“嘘,别说话,你别吵到他。”华易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轻柔抱起了宋檀,像是守护着一件藏匿于心口处的、弥足珍贵的宝贝。
他的前襟沾惹了宋檀的血液,就在他的胸口处开出了猩红色的花,透过衣衫扎根,吮吸他的骨血,与他纠缠不休,化为一体……
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对李剑笙说道:“此间事毕,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李剑笙看着华易离去的背影,他感悟地想,话本上说的属实不错:世间的痴男怨女,一旦情根深种,往往都会迷失其本性,华易这厮居然还有这么潦倒委顿的时候。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罪者伏法,殃及的人也都救出来了,本应该皆大欢喜。
宋檀睁开眼时,见到熟悉的床板,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在想阴间还挺人性化,布置还挺像他在阳间生活的寝居。
周遭的一切非常熟悉,一切都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仿佛他就是刚刚一觉醒来。
但有些事情早已便了味。
随后他听到了一声惊叫,“夫人醒啦!”
宋檀的全身都被绑上了绷带,略一动弹,就跟滚在钉板上的疼。是以他只能转转眼珠去看,眼前是青竹和文逸泪眼婆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看着他,“我没死?”
青竹抽抽搭搭地回答着他:“少爷可别乱说,您睡了三天三夜了,那帮太医可是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给抢夺回来的!”
宋檀哦了一声,“没死,也行。”
“夫人想见大人么?”文逸擦掉眼角的欣喜地问道,他又替着华易解释道:“这些天大人一直守在夫人床前,刚刚宫里来了人才离开了一会儿。”
宋檀想了一会儿,想见么,最想见的时候一面也没见上,希望跟火星子的似的湮灭的干干净净,他死而复生,心下通透有些事、有些人就是求不得,他也不想再羁糜于这一厢情愿的情爱之事。
就好像是一根被绷紧了许久许久的琴弦,再松开,却也不能复原成当初的模样了。
他淡淡地开口道:“不太想。”
文逸便不多说了,青竹凑上前,小心谨慎地扶起宋檀,“少爷该喝药了。”
华易心不在焉地接好了圣旨,连送客都没有送。连忙往宋檀的房内赶,他甫一推门而入,就看到宋檀断断续续地喝着药,也断断续续地咳嗽着,边咳嗽边吐血。
宋檀脸上有着细麻的疮疤,嘴边还挂着一丝红线,他抬眼只是淡淡地扫了华易一眼,眼见着华易也是憔悴不堪,萧索落魄,比他这副残破的模样好不到哪去,他心头却是不给面子的抽了一下。
华易胸口闷疼,那丝红线让他看得触目惊心。
他快步走上前,便上手去拍他背,替他顺气。许久,宋檀才从剧烈的咳嗽中缓过来,他没了力气,手臂垂落在床边,像是山间里一条灰白色的河流。
华易接过青竹手里的药碗,他无声地一口一口喂着宋檀喝着黑色的汤药,宋檀也顺从无声地一口口咽下。
一碗汤药渐渐地露出碗底,华易将白瓷汤匙凑到嘴边,他舔了一下,皱着眉对宋檀说道,“难得你没嫌苦,你想吃糖么?”
宋檀短暂地笑了一声,他直视着华易道:“前些日子我也吃过了比这还苦的苦头,这点可有可无的甜倒也不必。”
华易张了张嘴,却还是一句话没说,他将药碗递给青竹,又对着他俩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守着夫人。”
青竹和文逸总觉得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怪的,尴尬还有点诡异,彼此悄悄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问之色,还是默默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华易将宋檀安顿好,给他盖上了被子,他轻轻地拍了拍宋檀,柔声地说道:“我哄你睡觉吧。”
宋檀却是一点困意也无,他果断道:“不睡,咱们把话说明白吧。”
华易哑声道:“你说吧。”
宋檀语意里是带着笑意的,但连日来的悲痛苦楚、岌岌可危的处境都在他心中作祟着:“我啊,不久前谒了一句佛理:人一生的情感,原是有定额的,今日用了,明日的便少了。从前是我太过贪恋世间温柔,生出那点不值一提的凡思杂念,现下就这一遭也够我受的,也足以打碎我的痴人美梦。”
宋檀这些话落在华易的耳里,也落在他的心口上,像是千万根牛毛般的针在一寸一寸的扎着他。
宋檀深吸一口气,盯着床板又说:“画我见到啦,你确实画工在我之上,我靠着那副画也幻想了一段快乐的日子,知足啦。但是那画也被烧掉啦,灰烬也寻不到啦。所以呢,天命罢了,合该你我从此就各过各的,这样乐天安命度日,正好可摒除诸多恼人的事。”
华易垂着眼,失魂落魄道,“对不起。”
宋檀将眼泪憋回去,他依旧笑着:“滚一边说对不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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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有点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