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争点点头,“随便你怎么说,顾府好你就赶紧回去。”
“太子别生气,你这倒是有值钱的东西,让顾某一直求之不得。”
“我不跟你废话。”无争道,“门口有侍女,你要做什么就唤她。休想我伺候你。”说完便转身出门了,将门摔得山响。
一顿争吵之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顾情自己费了好大的劲才躺下,隔了一会又想坐起来。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撑起自己的身体。
顾情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痛痛快快地哭过,好像十年前还是孩子的时候,为了一颗糖哭泣,可以不管别人怎么看,就大声地哭,去发泄情绪。但是后来母亲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有泪不轻弹。
一晃十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四下无人的夜里,最让脆弱有机可乘。
那半块玉佩,詹星若已经帮他系在腰上了,顾情握了握玉佩,擦干脸上的眼泪,一手捂着腰,一手把着桌子,一点一点站起来,小步挪到门口。
一开门,侍女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见顾情出来,忙赶过去搀扶。
“对不起顾老板,对不起。”侍女低头道,从顾情送米给月渚的时候开始,太子府的侍女就已经听说过他了。一直想象这顾老爷是个什么样子,今日突然见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过两个夜晚,顾情就已经折腾得瘦了一圈,侍女自然不知道他以前的样子,只觉得这病把顾老爷缠得不轻。
詹星若给顾情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服,侍女倒觉得这病恹恹的顾老爷,有几分说不出的俊美。
“您,您怎么出来了?”侍女一时结巴。
顾情待下人一向温柔,便笑了笑,摆摆手,“我想出去走走。今天是十五吧?”顾情问。
“是。”侍女点点头。
“这里可也放河灯?”顾情问。
侍女想了想,“落华寺附近有条河,十五的时候都在那边儿放灯。”
“远吗?”
“不远,很近,我扶您去吧。”
“啊,不必。我想自己走走。”顾情一笑,宛如流水淌过侍女的心里,“那,那您这样,能走吗?”
“谁知道呢,麻烦你帮我拾个能拄着的东西来。”
“好。”侍女应道。
无论什么季节,月渚夜晚的风总要染上几分凉意,顾情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乘风侯被召回京城,难得留一夜,就带着他和母亲一起去了落华寺,但是那时候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一家三口拜拜佛便回去了。
一下离开太多年,顾情都已经记不得落华寺到底在何处,又到底有没有河。
他顺着人群走去,落华寺比他记忆中的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顾情站在河边,岁月随着河水一波一漾,过往繁杂的记忆纷纷剥落,只留下一些模糊的身影。
乘风侯在河对岸,母亲在河对岸,太傅在对岸,小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的自己也在对岸。
“父,父亲…”顾情朝着对岸走去,一步淌进河水里,冰冷的河水温柔地怀抱住他的脚踝。
一觉醒来,自己身中剧毒,前途未卜,国家危如累卵,奸臣当道,爱人就依偎在旁边,他却不敢触碰。
“父亲,我该怎么办…”顾情朝着乘风侯走去。
对岸的乘风侯,扛着杏花酒,嘴里叼着草叶,不正经地笑着,“多大了还让我给你想办法?”他似乎在问着。
顾情笑了笑,听见乘风侯在那边喊他,“憋回去哭什么!丢死人了”
顾情还是笑,“父亲,怎么这么多年不曾回来看儿子一眼。”
“回去回去!”乘风侯在那边使劲挥手。“你一个男的我看你干什么。”他道。
顾情伸手抹了抹脸,“父亲为什么不告诉儿子,为什么非要瞒着我不可…”冰冷的河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顾情,他一点点越走越深。
“你懂个屁。”乘风侯道,举着枪对着顾情,“啧,赶紧回去,谁惯的你臭毛病,不听你爹的话了?”
顾情停下脚,愣愣地看着河对岸,已经十年没再听见过父亲的话,要留住忘了父亲都说过什么。
他想了想,唯一能记得的,是乘风侯和他说,“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
“看你那点出息,多大点打击你就受不了了。”乘风侯笑道,“替我把章继尧的脑袋割下来,让我看看太平盛世什么样子。你能不能行?”乘风侯对顾情喊道。
一阵大风吹过,彻骨凉意从顾情身体里流过。
“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顾情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反复地念道。大仇未报,山河未定,生在大动大荡却未见大一统,何等憾事。
风过,河对岸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顾情站在河水里,朝那边望去,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落进河里。
爱恨随波翻涌,时而澎湃时而静息。
“喂!你!听见没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划破寂静,顾情还不知道在叫他,只听见生后传来踏水的声音,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握住了他。
他这才诧异的回过头,发现女孩正竭尽全力的想把他拉到岸上,河边聚满了人。
顾情本也无意寻死,女孩牵着他,他便跟着走了。
上了岸,女孩一下坐下来,大口喘着气,“你怎么了呀?”她问道,声音清脆,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口音,字字都带着异乡的味道,像某一种未知的悦耳乐器。
“对不起。”顾情低头道,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湿透了,他站着费力,便也坐了下来。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女孩一笑,“傻了呀你?”女孩拧了拧身上的水,“我看你这样子,你是个书生吗?”
顾情转过头看看她,这女孩一身锦绣,一看便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溜出来玩了。
顾情也无意与她多说,便点了点头。
“你愁什么呢?”女孩问,“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发愁,跟我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