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 第21章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念经的时候,旁边有个人一直在说话,显得有些聒噪。

  可沈独半点不觉得自己聒噪。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哑巴有过这样的耐心,甚至觉得欺负他不能说话,在别人一心向佛念经的时候,从旁骚扰,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

  越说,越是上瘾。

  “说实话,来天机禅院之前,我只对你们这里那个善哉感兴趣。”

  “可认识你之后嘛……”

  “忽然还是觉得你比较有意思。听说这个善哉修为深厚,武功高强,天下不少高手都为之心折。我本是想去会一会的,但现在想,我身受重伤,未必打得过,还是欺负你有意思。”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很“禽兽”了。

  沈独觉得只要是个正常人听了,都能气得冒烟。

  前面听着像是好话,毕竟是觉得人和尚比善哉“有意思”,可话到末了,竟然是“欺负你有意思”!

  掐着的佛珠紧了一紧。

  先前一直隐忍着的僧人,终于第二次睁开了眼睛,那目光深深地,看向了沈独,太幽暗,太纯粹。

  沈独乐了:“不爽?打我啊。”

  “……”

  僧人的胸膛有隐约的起伏,佛珠也扣得紧紧的,可盯了他半天,那手指还是慢慢地松开了。

  这一点点的细节,沈独不会察觉不到。

  可他根本不在乎。

  眼前这秃驴,即便算不上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却是实打实的半点武功都没有,要跟他打,简直痴人说梦。

  所以说到底,沈独有恃无恐啊。

  他脸上的笑意没有半点消减,目光从头到尾也没从僧人身上移开,始终注视着他侧脸分明的轮廓。

  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忽然问了一句话:“你们出家人的戒律,是不是很森严?”

  说实话,这一句是废话。

  天机禅院的戒律森严不森严,沈独不知道,可这僧人的自律却绝对是极严的。

  上下山的路上,行走的间隙都要扶起被雪压倒的草木;自打他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再也没有给过一顿肉;眼见他残忍碾死那蚂蚁,更是一点好脸色也不给……

  可他偏偏明知故问。

  兴许是这一句话问得太过离奇,又不带有任何的恶意,僧人微微怔了片刻,眸底闪过几分隐隐的光华,但最终还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独顿觉乏味。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画轴的边缘,挑眉问道:“那色戒呢?”

  僧人听不明白,有些疑惑。

  因为沈独这一句话的意思并不明确。

  是在问色戒的什么?

  戒律也森严吗?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可沈独问到这个问题,让他下意识地有那么一点点的忌惮,连带着唇线都微微地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这一副姿态,犹如一颗石子,一下砸进了沈独心湖中,溅起了一片波澜——

  刹那间,恶意席卷。

  对和尚这隐隐透着疏离与忌惮的姿态,他竟觉得十万分的厌恶,心内生出一种不惜一切代价将这平静毁去的冲动。

  邪念上来,压都压不回去。

  更不必说他沈独从来都是个肆意妄为的大魔头。

  再出格的事情他都做过,眼下又是六合神诀的反噬隐隐在影响,更有心底那一股奇怪的悸动和摧毁的欲望。

  于是,他放任了自己,倾身过去。

  僧人本就坐在蒲团上,侧过脸来看着他。

  在他倾身的瞬间,两个人的距离飞快地拉近,沈独几乎立刻就闻见了那更清晰的旃檀香息,令他有片刻的迷醉。

  然后便凑过去,亲吻了僧人的嘴唇。

  紧抿的唇瓣,透着一点微凉。

  在触碰到的那一刻,沈独便在心里面骂自己可能是要疯了,审美急剧下滑,连头死秃驴都能看上了。

  可待他探了舌尖,点划在对方唇廓上,看见对方刹时紧缩的瞳孔时,这种咒骂,便一下变成了幸灾乐祸,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

  在僧人眸底结冰之前,他潇洒地退开了。

  看上去,依旧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和尚旁边,素来俊美冷厉的眉眼,沾上那么一点点的笑意,染着面上那几分不散的邪气,竟有一种扎眼的感觉。

  僧人哪里料到沈独会忽然做这种事?

  他整个人都不太反应得过来。

  只有那一双素来沉稳悲悯的眼眸底下,铺上一层冰冷的霜雪,好看的两道眉皱了起来,头一次展现出一种严厉而不近人情的冷意。

  沈独所为,简直是在触碰一名出家人的底线!

  可他自己还半点没有所觉,或者说知道了也半点不在意,甚至还慵懒地眯了眼看他,凉凉地调笑:“我是想问,佛门戒律要求不近女色,那——男色又如何?”

第15章 燃香┃试问谪仙何处?青山外,远烟碧。

  和尚走了。

  应该是气走的。

  听了他的话之后,那一张本来就因他冒犯的举动而沾染上几分冰雪的脸,几乎立时又添了几分冷肃,变得不近人情起来。

  简直就是翻了脸。

  若一开始反应不过来,是因为猝不及防,事发突然,没明白沈独的意思;可等他问出这一句“男色又如何”的时候,哪里还能不了然?

  只是他到底是出家人。

  虽不喜沈独所为,却又困于那一颗慈悲心肠,不能对他做什么。由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索性将那佛经一卷,佛珠一敛,起来折转身便走。

  一身月白的僧袍,打沈独身侧飘了过去。

  那白旃檀香息扑面而来,眨眼又远了,混入冰冷的空气中,渐渐凝成一股清冷的味道,萦绕在人心怀间。

  沈独有些怔忡。

  这秃驴性格虽很温和,可看得出素日行事很有原则和底线。且真处理起事情来,并不优柔寡断,反而很利落。

  一如此刻。

  转身走便是转身走,都不带回头看上一眼的。

  更确切一点说,在这竹舍中住了十好几天,几乎和尚每次离开,他都在背后看着,可从没见他回头过哪怕一次。

  “不就是亲了一口吗?搞得跟被我上了一样……”

  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了一声,沈独一个人坐在原地,光影将他的身形勾勒在了地上。望着前往那一片深沉的黑暗,他却是慢慢地皱了眉头,感觉到了几分棘手。

  粥和药都在案上放着。

  早已经凉了。

  他思考了半晌,终于还是暂时将所有的想法都压了回去,起身来走到桌案旁,先端了药碗喝了药,然后才端了粥碗喝粥。

  喝过之后,他便躺回了床上。

  那一幅春兰图干脆被他挂在了床头,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仿佛要把那一只蝴蝶身上盯出两个洞来,过了好久才生出困意,慢慢地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与那和尚,毫无疑问地回到了“冰点”。

  而且比他碾死蚂蚁的那次,更冷。

  僧人依旧是中午和晚上来,依旧带着粥,偶尔带点药,但再也没有先前那种温温然的和颜悦色了。

  面色虽平静,可沈独察觉得出来,内里是冷的。

  第一天,他凑上去与他解释,说那天不过是个意外。

  僧人没搭理。

  第二天,他抱怨那粥不好喝,咸菜不好吃,想要换点别的口味,来点馍馍都成啊,顶饿。

  僧人也没搭理。

  第三天,他处心积虑地翻出了一句佛经,说自己看不懂,希望僧人为自己指点迷津,解释解释。

  僧人还是没有搭理。

  连着三日,一而再,再而三!

  不管他说什么话,用什么理由,对方一概不理。

  沈独可不是什么没脾气的主儿,这一来就真的被气到了,火气上来,也懒得哄他了。明知道这和尚搞不定,他干脆一门心思地走自己的“歪门邪道”。

  别看面儿上插科打诨,好像成日跟和尚抬杠。

  可暗地里,该做的事他一样没少做。

  和尚来了他就说话,和尚一走他立马修炼。越是临近反噬发作之期,修为恢复得也就越快,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恢复到全盛时期的七成。

  可以说,这个时候,只要不遇到江湖上那几位顶尖的强敌,他出去也能横着走。

  也是这一天上午,他趁着和尚不在,裁了一小页宣纸下来,用蝇头小楷写成一封密信。随后又将藏在身上的幽识香取出,悄悄立到竹舍后面点燃。

  燃的是白香。

  下午的时候,便飞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幽识鸟,落在了屋后。

  幽识鸟的体型,比起寻常的鸟雀来说偏大,身躯足有尺长,但羽毛的颜色极其纯粹鲜亮,头上还有一片高出的翎羽,格外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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