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 第113章

  “那可能便是陆飞仙并不仙,武圣也并不圣吧。”顾昭垂眸,似乎是很正经地琢磨了一下,才道,“也许是斜风山庄庄主陆帆一直有一颗野心,想要知道武圣的武功为何独步天下的秘诀,于是让自己的妹妹陆飞仙接近了武圣。没有想到最终被武圣发现,所以才有了最后被群雄围攻之时的背叛,以致武圣重伤逃到天机禅院身死。”

  “依陆帆那德性看,还真有可能。”沈独点了点头,但又道,“可是听起来还不够刺激,不够恐怖,也并不能解答为什么武圣后人心脉附近该有一道旧疤的事情。你再编编看?”

  顾昭便将那棋谱放下了,搁在摆了不少棋子的棋盘上,拈了方才沈独拿过的那一枚放在角落处最不起眼的棋子起来,笑意浅淡:“这简单,武圣一生痴迷武学,命里最后几年却总在杀戮,坏人杀好人也杀,完全超出了要为陆飞仙治病的需要。所以,武圣说不准是走火入魔了。如此,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在其子年幼时差点一剑取了他性命,在心脉附近的留下疤痕,也就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了。”

  “若按你你编的这故事来看,陆飞仙当年选择背叛武圣,反用银月钩重伤他,说不准还有苦衷在。”沈独也跟着思索了片刻,似乎觉得顾昭这一次讲的故事让他满意了,便也笑起来,“江湖上都说这是一对苦命鸳鸯,但我很好奇,武圣后人可曾跟你提过,这两人之间有真情在吗?”

  “没提过。”

  顾昭摇了摇头,把这一枚原本并不引人注意的棋子,轻轻改放到了棋盘最中心的天元位置。

  分明普通的动作,他做来却有一种拨弄乾坤之感。

  沈独咂摸咂摸,觉得嘴里的苦味儿散了一些,于是又重将那药碗端了起来慢慢喝了两口,过了一会儿才注视着顾昭道:“武圣后人心脉附近有一道旧疤,你说我要现在扒了你衣服看,你心脉附近该有几道疤?”

  “一道。”顾昭笑,“要我脱给你看吗?”

  这对话与当初他们在禅院大殿外说的没什么区别。

  沈独便摇头:“没兴趣。”

  他最后一口把那剩下的药都喝干净了,然后随手将药碗放在了棋桌边上,就不再说话了。

  顾昭也不再说话了。

  他在屋里坐到了日落,天上找不到半点属于白天的亮光了,才起身离开。

  外头星辉灿烂,月凉如水。

  他一路下了台阶,回到了眼下暂住的书房之中,坐在书案的椅子后面出神。

  过一会儿通伯进来。

  顾昭听见了,也没在意,只是不知是自语还是询问一般,呢喃了一句:“心狠的人被心软的人打败征服,是不是很可笑……”

  通伯皱了眉没接话。

  他并不是空手来的,双手上捧着一直不大的紫檀木盒子,那形状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盒子通体雕刻宝相莲花纹。

  顾昭转过眼来一看,便看见了。

  他问:“哪里来的?”

  通伯将这盒子放到了顾昭的面前,也能让他看得更清楚:不仅是宝相莲花纹,在这盒子闭合的锁头上,竟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卍”字印!

  这东西来自佛门!

  通伯道:“半个时辰前,从天机禅院送来的,指名道姓说要送给少主人。”

  顾昭看着这一枚“卍”字印,面上没了表情,连心底都是阴郁的一片,手一伸,指尖一拨,便轻易拨开了锁头,掀开了盒盖。

  躺在盒中的是一截指节大小的骨头。

  大约是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了,原本的枯骨已经有了一种奇异的玉色的光泽,看着一片的莹润。

  纵使是往日从没见过,可在看见这一枚小小的枯骨的时候,顾昭便已经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了。

  天机禅院业塔,杀生佛舍利!

  而且,是“指名道姓”,要送到他的手中!

  这一个刹那,千万般的想法如同呼啸的巨浪从脑海深处划过,最终只留下沈独当初那一句“真较量起来,你赢不了他”疯了一般不断在耳旁回荡震颤,让他心底杀念陡起。

  书案连着那舍利盒一下被掀翻在地!

  顾昭那清朗出尘的面容上再寻不见半分的笑意,他掐了自己眉心,眼底只有一片寒霜笼罩,阴沉而阴郁。

第95章 奔赴┃整个武林,会如当年围剿武圣一般,拼尽全力,让他死在止戈碑前。

  在蓬山的第四天, 沈独依旧在思考离开的方法。

  他面临的问题有三个:第一是伤势未愈, 有毒在身, 实力严重受损,硬闯胜算不大;第二是位于蓬山,宗门之中都是人, 他一旦出现,势必招来刀剑;第三是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所以即便侥幸逃出去之后会面临怎样的情况, 他一无所知。

  尤其是, 他不知道善哉的消息。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不知道善哉的消息, 才无法安然地待在蓬山,也不想安然地待在蓬山, 而是迫切地计划着离开。

  首先应该养伤,其次是应该装乖, 然后在这同时悄悄地注意外面的消息,看是不是能有机会接触到一点别的。

  所以这些天来,沈独开始了伪装。

  他依旧时不时针对顾昭, 并不做出什么改变, 只因为若装得太听话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但私底下所有的药都乖乖喝了,并且运转着已经强大霸道到极致的六合神诀疗伤。

  不过是三五日过去,伤势便已经好了大半。

  只是沈独也发现了一些与往常不同的情况:这几天来,顾昭也不知是在处理什么事情,出现得比较少了, 且每次出现的时候,神情都不是很好。

  直觉告诉他,顾昭在考虑什么。

  第八天黄昏,顾昭又来了。

  随他一块过来的小童也将药端来了,放到了沈独的面前。

  沈独正坐在窗边上看顾昭的书,试着在棋盘上打棋谱,看了那药一眼,汤汁深褐,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可端起来一喝,便皱了眉:“换药了?”

  “换了。”

  顾昭一身青袍上看不见半点的绣纹,显得简单而写意,声音淡淡,可眉眼间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冷意。

  “喝不惯?”

  都是药,哪里有什么喝得惯的说法?

  但凡是苦的他都不惯。

  沈独又抿了一口,越尝越觉得这味道很怪,像是连整个药方都换了,便问:“换了什么?”

  “杀生佛舍利。”

  顾昭负手站在屋内,一双清明洞悉的眼底忽然闪过了许多晦暗的情绪,但转瞬唇角又弯了起来,好像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五个字带给沈独的震撼一般,照旧轻描淡写的。

  “你不如猜猜,哪里来的?”

  端着药碗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了一下,带起药碗里的药水荡起一片涟漪,映皱了沈独那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他注视着碗中药,却觉药中全是红的。

  一片深深的赤色,好像他手里端着的不是一碗药,而是一碗血!

  杀生佛舍利能解万毒。

  这东西只有天机禅院业塔中有。

  那和尚骗了他回禅院多半便是为了此物,可如今顾昭竟然说这东西就在自己现在端着的药碗里!

  “是,是……”他的声音一下变得沙哑,又变得有些恍惚,想要说什么,又好像说出来都跟费力,“是他送来的吗?”

  “嗤。”

  顾昭见了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先前挂在脸上的所有笑意,便都消失了个干净,迅速一转,就成了无限的嘲讽。

  “若我说不是呢?”

  岂料他这话说出之后,沈独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又或者是听见了也不在意,只追问他道:“他人呢?也来了蓬山吗?”

  这一刻,沈独的神情是顾昭从没见过的。

  分明并不是很高兴的神态,甚至透着几分难言的受伤与悲怆,可问出这话的时候唇边却挂笑。

  顾昭觉得,便是他吃糖的时候,都没这样好看。

  心底于是不可抑制地牵扯着痛了起来,好像胸膛上那新旧相叠的伤口又被人撕开了,让他生出一种让他反感到极点的宿命感。

  鱼与熊掌,无法得兼。

  如果他想要得到某一样东西,那么上天一定会强迫他放下另一样东西。

  面对着沈独这完全无视了他反问的提问,顾昭觉得自己该生出满腔掐死了他的杀心,可不知为什么,它们在冒出来的一瞬间便燃烧成了灰烬。

  他看了沈独很久。

  但直到他收回目光,近乎麻木冷血地从屋里走出去时,也没回答沈独的问题。

  西斜落日的余晖,透进窗来。

  屋内一片红纱似的血色。

  沈独坐在那棋桌旁,怔怔的看着碗中渐渐变凉的药汁,慢慢才反应过来,那和尚不可能亲自来的,毕竟他留下的是一只死蝴蝶,是他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他的手还在抖。

  这时候他心里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对他喊:这药你不需要,摔了它,你需要的不是活着!

  可他又怎么舍得?

  沈独眨了眨眼,几乎就这样泥塑木偶一般捧着药碗坐到夜晚,等那药汁都彻底凉透了,才埋头喝药。

  垂下眼帘的瞬间,那一滴藏久了的泪也滚进了药里。

  他没喝出它的味道来,只觉得跟药混在一起,什么都是苦的。

  这一晚,沈独没有睡着。

  他满脑子都是晚上那一碗药,还有端药过来给他喝的顾昭,以及顾昭这些天来的反应,缜密的思维并没有因为深陷困境、身负重伤就有丝毫懈怠,很快就从蛛丝马迹里穿出了自己需要的线索。

  于是天明他睡着之前,终于是笑了一声。

  喝过那一碗据说加了杀生佛舍利的药之后,原本每天端来的药便停了,接下来的几天沈独吐了好几回血,都是紫黑色的毒血。

  吐到第四天才终于吐了个干净。

  在感觉到实力完全恢复到不受百舌毒影响的那一天晚上,沈独终于在顾昭来之前走出了门,跟站在外面廊下不远处的通伯问了几句话。

  “蓬山的船停在哪边?”

  “出了此阁往西北。”

  “天机禅院的善哉,人在哪里?”

  “犯了戒,关在业塔思过。”

  “成,那我走了。”

  “嗯哼,害人精早滚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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