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端上啦一盏醒神的浓茶,晏昭和眼都不带眨一下地喝了一盏半,剩下的半盏他随手放到小几上。晏昭和惯是不喜欢下人碰他东西,照顾小皇帝久了也算是这寝殿的半个住客,王公公将茶盏盖上盖,往里推了推以防哪个手脚不利落的无意打碎落着板子。
小皇帝从睡梦中醒来,唇齿间都是苦的,他仔细回忆了下昨晚,但一想就头疼便也不再去回忆。殿内的人都在外头候着,他口干的厉害,光着脚下床径直去取不远处的茶盏。
晏昭和下朝后被几个大臣围住缠了好一阵,等他赶去寝殿看小皇帝的时候被站在殿外的王公公拦在门外,王公公欲言又止,晏昭和一看老人家的脸色便猜的**不离十了:“陛下为何生气?”
王公公:“陛下正在沐浴,将老奴们都赶出来,可陛下背后还……”说的太急,王公公竟一时忘记了这几日的忌讳,连忙改口,“陛下昨夜发热,今晨醒来沐浴,老奴怕陛下今夜又不好过。”
这气生的莫名其妙,晏昭和走后不久,王公公端着早膳进来,若是洵追醒了便能先填填肚子。洵追发病是发病,无论多严重早晨都不会起得太晚,通常早朝结束前便能醒来靠在榻上看看书。
可今日洵追却是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王公公上前刚将早膳端到洵追面前,洵追写道:“出去,备好浴汤。”
小皇帝的脸色太平静,王公公一时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但说起沐浴可就有的劝,“陛下,您伤还未好,太医嘱咐了不能碰水,要是……”
“嘶啦。”
雪白的宣纸被少年撕成两半,揉成两个纸团,一前一后扔到地上。
“老奴这就去准备。”王公公拿着早膳盘急匆匆往外头走,他估摸着昭王快从朝上回来,磨蹭着差人烧热水。
“陛下刚进去,您快快劝劝陛下!”
晏昭和推开殿门,缓步前往浴池,路过洵追寝殿时看着小几上已然失去踪影的茶盏时笑了下。
少年坐在浴池边,一双细长的腿泡在温暖的水里,他手边是一本刚翻了两三页的诗集。右手的小指及无名指搭在书角,寝衣的下摆全都泡在水里,紧贴着他的小腿内侧,浮在清澈的水面。
洵追听到脚步声回头,晏昭和刚从朝堂下来还没有换衣服,锦衣华冠鲜丽的暗红色,衣摆绣着张牙舞爪的金蟒。
晏昭和走到洵追身旁,洵追递给他自己提前写好的纸条。
洵追问晏昭和,今日早朝诸臣可说了些什么。
“赵传之的儿子惹上一桩命案。”晏昭和道。
洵追努力想了想,赵传之好像是礼部侍郎,随后晏昭和便道:“礼部侍郎赵传之。”
小皇帝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未被水打湿的地面上写道:“什么人。”
“歌妓。”
“那就不管。”洵追从小到大都在宫中,从未出过禁军守卫之外的地方,更因为他体弱,多走一阵的都觉得气喘吁吁。
十几岁的少年空如一张白纸,对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却对着某一类人有着天然的抗拒。比如烟花柳巷,比如干着脏活累活的奴隶。
在少年看来,这些人生下来就是肮脏的代名词,生或者死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这些人的命生来就是掌握在别人手上,不值得一提。
晏昭和蹲下收起快要打湿的诗集,“好。”
君臣处于一室再无任何交流,浴池不深,也就刚到洵追的小腹。洵追稍稍欠身便顺畅地滑下去,下半身的寝衣彻底湿了个透,少年的身形在水中扭曲地倒映,随着水纹的波动而产生不同的形状。
洵追掬起一捧,水四散逃离,顺着他的手腕一路找到手肘,再从手肘滴落重回这一汪清澈中。
他解开上衣,当着晏昭和的面露出后背,晏昭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脖颈。洵追将上衣抛到岸边,正欲整个人埋进去时晏昭和开口道:“陛下,臣扶您上来。”
小皇帝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整个身子往下沉,晏昭和动了,他跳下水中将小皇帝捞起送上岸。洵追不死心,趁着晏昭和不注意还要往下跳,这么来回折腾几下,缠着伤口的布条早就渗水,晏昭和利索地拆掉布条,看来要重新包扎。
他按住不安分的小皇帝安抚道:“陛下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臣愿为陛下分忧。”
洵追偏头不去看晏昭和的目光,晏昭和又道:“让臣猜猜,臣刚刚口干舌燥想喝去时没喝完的浓茶,可茶盏怎么找也找不着。”
一道含着愤怒的目光灼灼扫射过来,晏昭和露出笑:“看来陛下是为此事烦忧。”
“御膳房煮了不错的粥,臣服侍您更衣用早膳。”
他的手垫在洵追的肩胛处,以防伤口接触地面。将洵追扶起后,他伸手去取挂在架子上的干净寝衣。洵追昨晚一身的汗,现在倒是都被冲了个干净。
晏昭和正要为小皇帝更衣,洵追站在原地一双清澈的瞳孔看着他,目光又顺着他的衣襟往下走。刚刚为了捞洵追上来,晏昭和的衣裳也湿了大半,沾了水的衣服颇有垂坠感地一层层粘在一起。
小皇帝蹙了下眉,指了下晏昭和的手,晏昭和递上前,洵追在他手掌上写道:“朕自会更衣,王爷去偏殿先更换朝服。”
晏昭和的掌心全是茧,洵追柔软的指尖在他掌心写字,最后一字笔画落在他虎口处的茧,薄薄的茧覆盖着陈年伤痕,虽已愈合但仍然能看出当初伤得如何触目惊心。少年晶莹的指尖与昭王常年持剑陈年旧伤,洵追又道:“是那次吗?”
这伤也是洵追遇刺时留下的,宴会舞女持匕首行刺,昭王身边没有武器便将小皇帝护在怀里单手接了白刃。
晏昭和当场鲜血直流,鲜艳的红色流淌进宽大的袖袍,他镇静自若地指挥禁军收拾残局,洵追发现时晏昭和的袖袍也已经兜不住血液的蔓延。
他以为伤疤应该早就愈合,看不到才是。
晏昭和答道,“是,陛下。”
洵追下意识用食指抠拇指的指甲边,晏昭和道:“王公公已经将膳食送至殿内,陛下先去用膳。”
膳食不过也就一小碟小菜和一碗熬得烂熟的白粥。不过这白粥是用乌鸡汤熬制,只加一些盐便鲜美可口。
洵追对食物没有多大要求,正长身体的孩子规规矩矩按照晏昭和规定的吃食。他刚刚坐在浴池边还不觉得伤口有多疼,小半碗粥下肚后方才觉得后背奇痛无比,火辣辣地疼。
他早起喝了晏昭和那杯浓茶,嘴里的苦味到现在都没有压下去,与熬制的药一个赛一个的难喝。
晏昭和换好衣服回来,洵追正看着窗户边落在地上的太阳,面前的粥碗干干净净,只有小菜还剩下许多。这生气来的快走的也快,莫名其妙胡乱闹一闹便也消停。晏昭和将他朝堂上拿回来的奏折放到洵追面前。洵追只看一眼便很快将视线挪走,晏昭和道:“这是臣挑出来的奏折,陛下闲暇时看看全当打发时间。”
洵追问晏昭和,柳崇清观里的太妃们可还好。
“很好。”晏昭和道,“不过午后有些闷热,如果按照往年冰块的数量供应恐怕有些不太够,臣叫内务府多分些过去。”
太医又来给洵追诊治,太医道:“陛下今晨的气色倒是比臣想象中的要好许多,天热陛下万万不可多食性凉解暑之物。”
第四章
这周太医是太医院内的老人,老人家对年纪小一些的孩子总归要比平时里多唠叨,洵追的在长辈面前的脾气倒还收敛,再加上周太医对他格外尽心,能听的便都听进去。听不下去的也不发火,只是周太医走后他会砸东西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