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日午时,元祁正在勤政殿处理公文,宫人忽然急急忙忙地进来,跪地颤声道:“皇上,不好了!沈公子他……他……”
“他认错了?”
“他……他死了!”
元祁当时手里的笔尖一顿,墨迹将奏折打湿,抬眸冷声道:“怎么可能?”
“沈公子真的死了,刚才过去给他送饭的宫人说,沈公子的尸体都硬了,泡在血窝里,怎么喊他,他都不应!”
元祁慌忙冲去地宫,才一进去,扑鼻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他几乎是踉跄地闯进去的。
沈执半倚在墙角坐着,姿态安详沉静,右手腕血肉模糊,身上的青衫几乎被鲜血染透,墙面上也飞溅上了鲜血,有的已经凝固了,成了暗红的血点。
元祁一直怕他自杀,连根发簪都不给他留。
因此,沈执是硬生生地用牙齿把右手腕上的血管咬断的,鲜血直接喷了出来,他就坐在血窝里,足足泡了一整晚,尸体都硬了。
“阿则!朕的弟弟啊!”
元祁飞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伸手捂住沈执的右手,试图把血止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沈执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就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阿则,阿则你醒一醒,阿则!”
“皇兄错了,阿则,是皇兄错了!阿则,你醒一醒啊!”
“阿则,你理一理皇
兄好不好?阿则!你怎么敢!”
元祁抱着他,一声声地呼唤沈执的名字,可他双眸紧闭,唇边满是鲜血,再也听不见了。
沈执就是这么地决绝,说死就死,不给活着的人留下半分念想。决绝地让人害怕。
夏司去时,只能看见素来冷峻的年轻帝王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坐在地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好像沈执一死,把他的大半条命都带走了。
沈执恍恍惚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在地宫里煎熬了三年,元祁终于下旨诏谢陵回京了。
还把他贬为庶人,让他跪行出京。
他跟谢陵在官道口狭路相逢,抬起眸子的那一刻,眼窝就热了。
谢陵把他强抢回府,强行占了他的身子。
再后来,他当了皇帝,还跟谢陵有了孩子,两个人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沈执沉迷美梦,终生未醒。
待谢陵得知消息时,已入二月。
阿执死在了与他分别的第二年。
听闻是突然暴毙,死在了元祁怀里,走得很安详。
元祁待他甚好,死后收他为义弟,还替他改了个名字,单字一个枫,枫林的枫。
谢陵当时拿到沈墨轩传来的信,站在院里哭得泣不成声,他实在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暴毙就暴毙了。
连一个字都没有留。
谢陵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连他的死讯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脏都被人挖了出来,疼得他几乎窒息。
缓了好久都没缓过来,连夜就要返京。霜七紧紧抱着他的腿,大声哭求着让他不要做傻事,还说谢家满门只剩下他一人了,万万不能让谢家绝后。
谢陵很想当面亲口问一问沈执,到底有没有心,把别人的心骗到手了,拍拍屁股就走了,半个字都不给他留。
沈执性子偏孩子气,若喜欢一个人,那便会十分依赖,可是被囚禁时,他过得苦不堪言,几度绝望崩溃地大哭,最终咬断血管自尽。可谢陵毫不知情,连他的死因都不知道。
元祁让礼部将“元枫”二字收入至皇室玉牒,之后千挑万选给沈执挑了块封地,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看着他火葬。
命人打造了一副冰棺,把
沈执放在里面。
元祁亲手帮他把血迹擦拭干净,还换了身干净衣服,替他把头发束起来,用一支白玉发簪簪上。
看着沈执还跟生前一模一样,双手交叠地放在腹部,脸上还带着笑意,气定神闲,风度翩翩。
不知不觉中他的阿则就长这么大了,从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奶娃娃,长成了现如今玉树般的少年。
可元祁终是未能看见他娶妻生子,还不得不抱着他的尸骨泪流满面。
“阿则,你这个混账东西,死都死了,居然还让皇兄如此牵挂。”元祁也躺进冰棺里,侧眸凝视着沈执的脸,又笑,“我们阿则生得可真好看,比皇兄好看多了。小小年纪就生得如此模样,以后长大了,不知道要如何风华绝代。”
可是沈执已经没有机会长大了。死时未满十五岁。
“阿则,皇兄真的知错了,你理一理皇兄,好不好?”元祁伸手轻轻刮了刮沈执的鼻子,哽咽道:“阿则,你理一理皇兄罢,好不好?”
元祁觉得自己真的是疯魔了,竟然同一个死人并肩躺在冰棺里,他甚至还将尸体抱在怀里,低头亲吻着沈执的额头,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
许诺他很多事情,告诉他皇兄以后再也不打骂他了,肯定好好照顾他,还告诉他,已经封他为王了,赐他皇姓。
到最后甚至卑微地说,皇兄把谢陵还给你,求求你活过来吧。
可是沈执再也听不见了。
元祁时至今日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最珍爱的弟弟,从来都不是元瑾,也不是小十七,而是这个一直受自己斥责打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