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到另一条街,洛闻初的好奇心终是按奈不住。
顶着对方探究的目光,沈非玉实话实说:“是徒儿自己捣鼓的一点小玩意儿,能让人哑巴一个时辰,若是他强行运功,逼出毒粉,也就能让他闭嘴半刻钟。”
“这般有意思的东西,非玉何必藏着掖着?”
洛闻初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不用问都知道,这家伙铁定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沈非玉笑了笑,没接话。
小时候,明玉尚且与他同心,可人是会变的,尤其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也不知他打哪儿学来的一些污言秽语,嘴巴越来越毒。
是人都有三分脾气,沈非玉从一江湖郎中那儿讨来偏方,本来是治哑病的,逆着方子一改,就成了让人哑巴的药,对身体倒是全然无害。
这个原因实在上不得台面,沈非玉转而挑起另一个话题:“师父,为何要将那无名剑客受伤的消息卖与谢前辈呢?”
小徒弟转移话题的技术可不高明,洛闻初看破不说破,唇角勾起一道弧:“消息是掌握在我们手里的,卖给谢卫河不过是因为他最急着要,我敲他一笔又如何?”
至今回想起谢卫河开口五十两的壕言,洛闻初都恨不得狂笑一番,“这下有钱吃酒了。”
对上沈非玉无奈的眼神,又强调一句:“这是为师挣来的,如何花,为师说了声。”
“是是是。”
洛闻初眯着眼凑过去,同他耳语:“不过可以分给小非玉一半,谁叫你是我最喜欢的徒儿呢。”
从皮到骨,皆是一顶一的喜欢。
只不过这话若是说出来,怕吓着他小徒儿,故而洛闻初只摇扇故作矜持。
“……师父。”沈非玉深吸一口气,暂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愫,“那师父说他最急着要,这又是何意?”
“你可知谢卫河广发风云榜一事?”
“弟子晓得。”
洛闻初:“那你可知这些发出去的风云榜,最后换来了什么?”
沈非玉思索一阵,摇摇头。
“歇花宫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跟柳州沈家一样,歇花宫也与官家有交情。”说到沈家,洛闻初注意到小徒儿的眼神有片刻闪躲,暗自记下,又徐徐开口,“正因如此,连唐门都遭到仇家迫害从江湖中隐匿,歇花宫却屹立百年不倒。”
“除了燕林生和死去的林广外,他们还占了名人榜十个位置,在江湖上,名人榜的意义不用我多说吧,那是整个江湖侠士,以武力值排高低的地方。有十数名高手坐镇,歇花宫为何还会叫一个无名剑客得手?死的偏僻还是排名第四,按理来说‘武功最强’的林广?谢卫河给的说法是林广不小心着了道,然而死者已入土为安,伤痕给出的讯息也一并埋进土里。歇花宫失去一名高阶弟子,痛定思痛,联合须臾门,决定报复。可是后面那场围剿的结果,却是让无名剑客给逃走了。”
听着洛闻初暗含嘲讽的话,沈非玉反应过来:“有人开始怀疑歇花宫到底有没有这些账面实力。”
“不错,”洛闻初摸了摸他的发,给予褒奖,“哪怕流言再微不足道,也始终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轻易消不掉,并且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周围人,用不了多久,其他人也会开始想,‘他们真的有这么强吗’。发风云榜文是谢卫河的无奈之举,亦是最后的救命草。广招天下群豪,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看看,并不是他们菜,而是对手太强。”
“可是剑客跑了,就此消失了两个月。”沈非玉渐渐地也能跟上洛闻初的思路,“方才我观谢前辈面露愁苦,想来这两月定是烦透了。”
“岂止烦,还有急。他急需找一个发泄口,一个向天下证明的机会,而我,给了他这个机会,”洛闻初摇扇轻哂,“端看他能不要脸到何种程度了。”
沈非玉喃喃:“师父,我好像有些理解无名剑客的想法了。”
那一晚,剑客说想要挑战的乃是背负盛名却行为不端之人,他难道是想……
未及想明,头上便挨了重重一敲。沈非玉吃痛:“师父,打弟子作甚?”
“打你是因为该打,”洛闻初收回扇子,面容微冷,“你理解他,你理解个头啊。那剑客背的是人命,用鲜血凿出一条猜忌之路,他的做法并不能让这武林变得更好,只会引来漫天猜疑与争斗,你以为一个谢卫河的事情败露了,就不会有下一个谢卫河吗?他们只会做得更隐蔽。到时候,正派之间互相猜忌提防,若是这时魔教袭来怎么办?”
洛闻初搅着眉,他不是心系天下苍生的救世主,然倾巢之下无完卵,真等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沈非玉挨了一顿训斥,心跳比往日快了些许,他昂首注视着身边人的侧颜,神思走岔。
这才是……这才像是人们口中的那个“传说”,他所追逐的,崇拜的,无比炙热的存在。
沈非玉默默勾住洛闻初衣袖的一小角,嗫嚅道:“师父,弟子知错。”
比起认错,倒更像在撒娇。洛闻初心仿佛泡在蜂蜜里,软成一片。小徒儿似乎没发现他做这些的时候,纯然无辜的模样对旁人有着怎样巨大的冲击和吸引,叫人忍不住想欺负他、更欺负一些。
目光下移,落到那几根玉白的手指上,再往上,捕捉到那双干净眼瞳中还未收回去的情愫。
濡幕,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对上那双剔透的眼睛,洛闻初心念急转,脱口而出:“非玉如何证明已经知错?”
“这……”这要怎么证明?
“不知道?”
沈非玉点点头。
“为师教教你。”
话音刚落,沈非玉骤然察觉对方欺近,颊畔清风拂过,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扫而过,意识到那是什么后,沈非玉怔在原地。
洛闻初拥着怀中纤细的人,温声诱哄:“以后认错,都要这样,可明白了?”
沈非玉足足花了两分钟才搞明白当下的状况,情急之下,推人、转身、逃跑,三个步骤无比连贯。
幸好洛闻初早有准备,在对方转身的瞬间攥住他的手腕。沈非玉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在原地踏步,不由颓然:“师父……”
一只大手抚上了他的脑袋,轻轻的揉着。
“非玉,你可知憧憬是世上最远的距离,……为师不想你离我这么远。再亲近些、胡闹些也无妨,你的任何想法都可以跟为师说,即使犯了天大的错,为师也兜得住。”
沈非玉背对着他,心中发苦。
静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