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震怒。
这十数年来,刺列部靠着大成的扶持,逐渐壮大,正是兵马强盛时,若他们当真全力抵御巴林顿的来犯,巴林顿人绝无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下这事,很大可能是刺列部对他们的行径睁只眼闭只眼,才使其成事。
这些年大成一直屯重兵在西北边境,由皇帝最信任的五皇弟靖王亲自领兵,才能保西北安定,巴林顿在西北这边撕不开攻往大成朝的口子,只能将目光投向漠北其他部落,刺列部本是大成朝耗费心血喂养大的一条看家护院的狼狗,没曾想会被他们反过来咬一口,刺列部汗王竟勾结上与他们有世仇的巴林顿人,起了反叛大成朝之意。
那三个小部落虽不起眼,却离大成朝通往漠北的几处要塞关口十分之近,巴林顿攻占那几个部落,就是对大成朝赤裸裸的挑衅之举。
皇帝如何能不恼,尤其听到说他的好儿子故意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压下,不许人告诉他,哪怕是为了不坏了他过万寿的兴致,依旧叫他火冒三丈、气怒不已。
于是凌祈宴就被骂了,他有嘴说不清,说他压根没听说过这事,反正皇帝是不信的,只觉着他在推卸责任。
如若他没有对自己的差事那般不上心,能多个心眼主动去过问各项事情,而不是等着下头官员几日来他府上禀事一回,叫那些个人大了胆子随意糊弄他,也不至于被人蒙骗,说到底,他确实有疏忽之处。
凌祈宴跪在地上,低着头任由皇帝骂,心思转得飞快,他不信事情有这么凑巧,如果没有兵部这个急报,只是晚这么几天将刺列部的异动呈报御前,他父皇根本不会这么生气,刘商这么做,说不得是早就收到消息。
这么想着,凌祈宴斜了一眼立在一侧的凌祈寓。
凌祈寓还是那副装出来的持重样,待皇帝发泄得差不多了,适时插上话:“父皇,大哥只是去主客司这些个地方跟班学习,且他才刚接触藩务不过一个月,这事出了岔子,也不能全怪他身上,您请息怒。”
被凌祈寓这么一劝,皇帝果真冷静了些,又瞪了凌祈宴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朕就不该对你抱有指望!”
皇帝发泄完,直接将凌祈宴撵出去,后续事情的处置已经不需要他再听。
凌祈宴在兴庆宫外木然站了片刻,仰头望向苍茫天际,轻闭起眼。
再睁开时,又换上那一副混不吝的神态,大步走下石阶。
回府之后,凌祈宴没再出门,姜戎那边派了个人过来与他请罪,说他被皇帝传去宫里问话,这事拖累了殿下,等过后他会再亲自来登门赔罪。
凌祈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回去跟他说,让他别来了,免得又惹人闲话。”
他对这摊子事情已彻底失了兴致,压根不想管了,爱怎样怎样吧,这差事打一开始就不是他想干的,他果然还是适合做个闲王。
入夜,温瀛再次过来与凌祈宴问安,凌祈宴难得安静地在看书,虽然看的依旧是闲书。
温瀛进门,凌祈宴眼皮子都没撩,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温瀛主动问起他:“殿下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凌祈宴终于抬眼:“你觉着本王像是有烦心事?”
温瀛不出声地打量他。
凌祈宴虽还是那副懒散模样,眉宇间却藏着挥之不去的烦闷,想来是在生闷气。
“呵。”凌祈宴看一眼自鸣钟,已是戌时末了。
明日就要考试的人,这么晚了竟还来他这里晃悠,哪有这个时辰来请安的?
温瀛似浑然不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继续问他:“殿下今日进宫被陛下召进宫了是吗?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学生是殿下的门客,愿意为殿下分忧。”
凌祈宴难得被逗笑了,帮他分忧?这倒是稀奇,不过这小子哪怕是奉承人,都是一副棺材脸,真真是……
还有脸说门客呢,今日倒是记得自己只是个门客了,什么以下犯上不该做的事情都做尽了,搁这里装模作样。
不在意凌祈宴的满眼嘲弄,温瀛又道:“殿下说出来,或许学生能帮殿下出出主意。”
对上温瀛平静望向自己的目光,凌祈宴的心念一转,当真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温瀛听罢微蹙起眉:“殿下觉着是太子让那刘侍郎做的?”
凌祈宴冷道:“可能吧,那刘商跟沈家本就走得挺近的,他因刘庆喜之事一直对本王耿耿于怀,自然愿意帮太子办事,至于漠北那边的境况,太子向来有心盯着,提早收到些消息,也不无可能。”
从前刘庆喜跟着他玩,无非是他这位毓王殿下出手大方而已,实则刘庆喜与沈兴曜那伙人一起玩的时候更多,要不也不会帮着他们杀人。至于他老子刘商,更是与那位卫国公有颇多往来,这些还都是刘庆喜他有几回喝多了,自个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
这事只要想一想,就叫凌祈宴动肝动火。
下人打了热水来,伺候凌祈宴梳洗,温瀛自然地接过热帕子,帮他擦脸。
凌祈宴被他隔着热帕子的手在脸上一顿揉,皱眉瞪向他:“你做什么?”
“伺候殿下洗脸。”温瀛神色淡定地说完,又拉起凌祈宴的手,帮他擦拭掌心。
凌祈宴想骂人,温瀛轻捏了捏他手心:“殿下息怒,没必要为了这些外事伤神动气。”
“那你就不要问!”
温瀛再拍拍他手背安抚他:“若是太子叫人做的,倒也不稀奇,不过太子既帮殿下讨了差事,又故意坑殿下,想来是反复无常之人。”
“那小畜生从小就这样,”一提到凌祈寓,凌祈宴更是没好气,“一会儿嬉皮笑脸地往本王跟前凑,讨好本王,一会儿又使阴招坑本王。”
凌祈宴总觉着,是自己之前没领凌祈寓那个狗东西的情,毫不犹豫拆穿他假模假样的做派,故意奚落他一顿,才惹得他恼羞成怒,又用这种不入流地手段阴自己,让父皇更不喜自己。
凌祈寓那狗东西何止反复无常,根本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温瀛沉声问:“殿下既然知道他是这般性格的,将来登了大位,必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您,为何要让他如愿以偿?”
凌祈宴哼道:“你不必蛊惑本王,本王懒,没兴致跟他争皇位,更没兴致做皇帝,但是他坑本王不让本王好过,本王也必不会让他好过,除非等他做了皇帝直接杀了本王,那还早得很,怕什么。”
他的原则向来是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他必以牙还牙,管那人是谁。
“那殿下这回打算如何对付太子,出这口气?”
听出温瀛声音里的冷意,凌祈宴斜他一眼:“你不是说帮本王分忧吗?你帮本王想。”
温瀛果真思量了一会儿,道:“太子对漠北之事上心,无非是有意染指兵权,这回漠北出了事,朝廷说不得又要再次出兵,西北那边的兵马动不了,只能从京里另派人带兵过去,太子想必会想方设法让陛下派他自己的人去,殿下只要让太子不能如愿,他必会十分不快。”
“如何能做到?”
“不用太麻烦,”温瀛提醒他,“陛下如今对那位新入宫的婕妤娘娘正热乎,只要让她吹吹枕头风,与陛下随意说起他们那些藩属小国的子民,是如何爱戴陛下和太子殿下,将他们奉为神明之类的话,说得多了,陛下必会疑心在那些外邦人眼中,太子与他这个皇帝竟是同等地位,想必不是他乐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