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沉默以对。
见状,太后的眼中已朦胧有泪,下意识地去看凌祈宴,凌祈宴脸色难看地站起身,快步走了。
“太后娘娘不必过于悲伤,”老和尚低声劝,“小殿下是有福报之人,亦有长命百岁之相,虽命里还将有波折,但日后总能过得顺遂太平。”
太后的心神稍定,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问道:“还会有何波折?”
老和尚缓缓摇头。
这便是不能说了。
心知问不出这个,太后心下愈是惴惴难安,且不甘心:“就当真不能有妻儿子女吗?可有化解之法?”
老和尚一声叹息:“等三年以后吧。”
太后出来时,凌祈宴正坐在殿外的树荫下发呆,他起身迎过去,低着头闷声道:“祖母我们还是回宫去吧,那老和尚满嘴胡言乱语,都是乱说的,当不得真。”
他不信这个,什么天煞孤星,无非是最近他那克妻的传闻闹得人尽皆知,这老和尚编出来哄骗他祖母的鬼话罢了。
皇帝皇后虽不待见他,但他也好端端地在父母跟前长大了,说他父母缘淡薄就算了,可怎么就成了没有父母缘呢?
太后提醒他:“你别乱说话,老师父活了快一百二十岁了,是真正的高僧,他看人面相向来准得很,绝不会胡言乱语。”
凌祈宴闻言愈发不高兴:“那难道我真是那天煞孤星啊?”
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抬手摸了摸孙子的脸,心疼不已:“没事的,你是金尊玉贵的皇嫡长子,有皇家的血脉气势压着,不会有事的。”
“……我们还是回去吧。”
太后没答应:“宴儿听话,我们在这庙里住几日再走,好歹请人做两场法事,先帮你转转运再说。”
凌祈宴撇嘴,……算了。
松麓关,塔娜河畔。
温瀛穿着一身并不厚实的普通兵丁服,手执长枪,已与同伴在此列队等候许久,只等上峰下令,发起冲锋。
二月天,塞外依旧严寒,呼吸间总能带出道道白气,温瀛平静地望向河对岸,一直淡如死水一般的心境到这一刻,终于有了些微起伏。
他已在松麓关应征入伍两个月,日日操练、从无懈怠,郑把总十分赏识他,让他做了个小旗,带着十人的队伍,今次是第一回真正上战场。
大成朝廷的出兵,并未让巴林顿人与刺列部收敛,上个月他们联合起来又洗劫了松麓关东北部的两个小部落,林肃将军在与部下商议后,决定不再像去岁刚到松麓关时那般冒进,放弃了直攻刺列部老巢,而是选择先收复被他们攻占的周边小部落。
这塔娜河畔的塔林部,就是定下的首个目标,郑把总的这一支兵马,则被分进了前锋部队。
同队的人大多担惊受怕,暗叹倒霉,刚入伍就要上战场,还是打头阵的那个,运气实在算不上好,唯温瀛一个,神色始终淡定如常。
对他来说,这却是莫大的机会。
他要往上爬,他需要军功,他不怕死。
卯时四刻,天际朝霞最绚烂之时,冲锋号角终于吹响。
温瀛握紧手中长枪,在一片震天杀声中,没有丝毫畏惧,趟着春日几近干涸的河水,奋勇朝前冲去,霞光映进他浓黑双眼中,灼亮异常。
再之后,他的眼瞳逐渐覆上血色,温热鲜血浇上他的脸,无数刀光剑影在眼前闪动,他的脑子里仅有一个念头,杀!杀!杀!
他只有杀更多的人,才能换得更大的军功!
呜咽风声起,合着摧枯拉朽的厮杀声响,鲜血染红了河水,亦染红了脚下每一寸青草。
傍晚之时,大获全胜的朝廷兵马开始收拾清扫战场。
温瀛受了轻伤,肩膀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被送回军营包扎上药。
他手下十人死了四个,而他斩首九级、重伤十数,战功不但在一众新兵中一骑绝尘,许多已入伍数年的老兵都远不及他。
当日的军中伙食里多了荤腥,人人都分到了两块肉和半碗酒,军营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温瀛默不作声地坐在火堆旁,大口吃完饭菜,再仰头将酒倒入嘴中,抬起手背,用力抹去唇边酒渍。
郑把总自营帐里出来,瞧见他这副模样,走过去,又递了一壶酒和半碗肉给他:“拿着。”
温瀛没有推拒地接下,起身与他道谢。
“你小子厉害,比我当年第一次上战场都厉害,我果然没看错你。”郑把总哈哈笑。
相处时间长了,这位郑把总豪迈不拘小节的个性展露无疑,从不与温瀛拐弯抹角,还教了他不少本事,温瀛对其十分感激。
温瀛是个闷葫芦,一般不怎么会接他这些吹嘘话,郑把总也不以为意,高兴告诉他:“你的战绩我已经帮你报上去了,不出意外,你这回就能升上总旗。”
“多谢把总。”
温瀛郑重行了军礼,这一句谢说得分外真心实意。
像他这样刚入伍的新兵,战绩能如实上报的其实少之又少,免不得要被上峰和其他老兵抢去一些,这位郑把总不但大方帮他上报了,更说要将他升上总旗,这已不单只是他杀了几个人就能成的,郑把总只怕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帮他办成这事。
小旗手下领十人,但非正式的官职,到了总旗,可领五十兵丁,是从七品武将,那就是真正有了官身。
虽然这还远远不够。
郑把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有什么好谢的,你是我手下出来的,升得快也是我脸上有光,日后你若能继续往上走,别忘了我就成。”
温瀛再次与他道谢。
“行了,你要是不嫌弃,以后你我兄弟相称,我厚着脸皮叫你一句温老弟,你喊我郑兄就行。”
温瀛从善如流地改口:“多谢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