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呜呜咽咽的抽泣声突然在队伍中响起,此时的澜璟已经拉着黎玄下了车,正缓步向着人群靠去。凌风急忙翻身下马,警惕的跟在二人身边。
“娘……我饿……”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姑娘蜷缩在母亲怀中,断断续续的抽泣着。只见她面色蜡黄,几乎是皮包骨头的瘦小身躯却因为寒冷抖得如同筛糠一样。
“去给我把干粮拿过来。”澜璟侧了侧头,压低声音对着站在一旁的凌风吩咐道。
凌风也看了一眼这对母女,默默点了点头,飞快的从马车中抱了许多馒头白饼回到他身旁。
“这个给你吃。”澜璟微微俯身,将一个软软的白馒头递到小女孩面前。
那个小姑娘顿时止住了哭,小心翼翼的扬头看了看母亲,眼神却又飞快的落回那香喷喷的馒头上来,独自咽了咽口水,满脸都是渴望。
“快谢谢恩人!”女人干裂的嘴唇抖了抖,眼泪便悄悄滑落下来,小女孩见母亲没有阻止,便飞快的双手接过馒头,急不可耐的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可怜兮兮的轻声道,“谢谢恩人……”
“你也吃一个吧。”澜璟看着女人面黄肌瘦的样子,重新拿了一个馒头塞到她手中,侧头对着凌风轻声道,“去把剩下的干粮分一分,有小孩子的,再赏几钱银子买件冬衣。”
“是。”凌风淡淡的低头应了,可是一抹感动却悄悄划过眼底。曾经那满身伤痕却又饥肠辘辘的日子依然深埋在心里,这么多年来不知何时触碰到了,竟还会隐隐作痛。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弱小孩童,可是澜璟,却依然那样纯净、善良,无论顺境逆境,一如往昔……
“这么冷的天,你们都站在这长棚外,是在等什么?”澜璟摸了摸小姑娘有些干枯的头发,向着那女子轻声问道。
“等粥。”女人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向着澜璟二人望去,“每天正午都会有朝廷的人来施粥,救济我们这些灾民。”
“灾民?”澜璟望着眼前为数不少的贫苦百姓,心里却微微有些疑惑,“可是两月前的那场大涝?”
“是啊……”女子想起伤心事,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房子田地都被冲毁了,孩子她爹却被强行抓去赈灾修坝,可怜我们全村的老幼妇孺没了活路,沿路乞讨着走了月余,才终于赶到了这长安郡来。”
“你们不是长安郡人?”澜璟颦眉,却似乎一瞬间想通了一个之前始终想不通的问题。
“我们是长平郡过来的。”女人指了指另一队里的难民,低声道,“她们是长兴郡的。”
“今年四郡大涝,只有长安郡守肯开仓放粥,救济灾民,所以其他三郡的人也都跟着涌到长安郡来了。”
女人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澜璟抬头向着那长棚间望去,只见一个地方小官模样的人带着一队侍卫,抬着十几个半人高的大木桶缓缓走了过去。
骚动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暗哑的道谢,没有人哄抢吵闹,灾民们全都规规矩矩的排着队,随着人流一点点向前挪动脚步。
“你怎么想?”
二人默默离开人群,澜璟拉住黎玄温暖的手心,侧头向他看去。
“他没有阻止其他各郡的灾民入境,反而用一郡之力去赈济四郡之灾,实属不易了。”
“不过……”黎玄那墨色的双眸越发幽深了几分,冷冷的嗤笑道,“也由此可以看出,在面对天灾之时,其他各郡的官员们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主子,外边天寒,先回车里再说吧。”凌风故意阻止了澜璟要说的话,对着凝雨招了招手,凝雨便轻扬马鞭,把车子缓缓赶到二人身旁。
“嗯。”黎玄会意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在澜璟腰间略一用力就把他从地面抱起,轻轻送到了车辕上。
澜璟进了车厢,他却悄悄回过头,飞快的扫了一眼那长棚里的发粥之人。不知为何,他也总感觉有一道视线偷偷黏附在自己身上,却不知来自哪里,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这里山高林密,又十分偏僻,只怕并不安全,我们还是尽快进城再议吧!”黎玄向着凝雨暗示般的吩咐了一声,凝雨便郑重的点了点,挥动长鞭,赶着马车再次驶上了荒凉的管道。
……
长安郡守的书房中。
赵简雍独自站在红木雕花的桌案旁,手里提着一杆极品玉兰蕊,神情专注,面色平和,正在俯身细细描画着什么。
书房内,精致的紫檀书架上陈放着大量书籍字画,打理得一尘不染,可是纵观整间书房,却丝毫不见朝臣们酷爱的金雕玉器,奢华摆件。
铜制的炭盆里拢着最好的银霜碳,温暖的热气悄悄挡住了不断漫进殿内的冷风,桌上的白玉笔洗旁,一个小巧的铜制香炉里燃着上好的甘松香,飘飘渺渺的轻烟从华美的镂刻间缓缓升起,悄悄绽开满室馨香。
赵简雍收了笔,望着桌上那刚刚完成的水墨画,满意的微微勾起唇角。
墨迹渐干,墨香轻轻弥散,赵简雍轻轻抚摸着那龙飞凤舞的落款提诗,清秀的俊脸上依然挂着一抹惯有的,讳莫如深的浅笑。
“郡守大人,连总兵来了。”
一声恭敬的回禀从殿外传了进来,侍卫单膝跪地,侧头看了看已经旁若无人的站在身旁的连敬之,总觉得自己这声通报有些多余。
“敬之来了?”赵简雍抬头看了看紧闭着的红木殿门,将白玉镇纸轻轻压在画间,淡淡的轻声吩咐道,“外面天寒,快些进来吧。”
殿门被侍卫轻轻推开,随着一阵寒气扑面而来,男人那高大的身影便飞快的走进了温暖如春的书房内殿。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棱,静静洒在他厚重的银色铠甲之上,不断反射着耀眼的寒光。
“在做什么?”连敬之一把将赵简雍清秀的身体拉进怀里,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这么凉,先喝杯热茶暖暖吧。”赵简雍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却并不急着回答,一边满眼温柔的看着他明亮的双眸,一边带着几分心疼的挑唇浅笑。
“好……”连敬之听话的放开他的腰身,将厚厚的铠甲脱下挂到龙门架上,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指,接过他递到面前的君山银针扬头喝了个见底。
“这么急着赶过来,莫不是那边有消息了?”
赵简雍也端起一杯香茗,缓缓吹了吹漂在水面上的浮叶,在一片热气氤氲中淡淡的发问道。
“嗯。”连敬之随便用衣袖抹了抹嘴边残液,点头认真道,“果然是在和长兴郡交界的那个镇子,发粥的差役看到几个过路之人,应该就是璟王和黎将军无疑了。”
话落,他便突然满脸疑惑的打量着赵简雍,继续追问道:“你是怎么得知他们一定会来长安郡,还会在这里出现的?”
“这有何难?”赵简雍垂眸轻啜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懒懒的随意应道,“璟王只带了几个贴身随从,独自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江南四郡,他若真的只是游玩,大可以名正言顺的带上几百亲兵,沿路接受各地官员招待护送。”
“可是他没有。”赵简雍抿了抿唇,精明的脸上悄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愿意自己做所的事被摄政王的眼线看见。换句话说,他此次来江南的目的……很有可能本就与摄政王逃不了干系。”
“那个纨绔王爷当真会有这么多心思?或许……他只是新婚燕尔,不想被太多人打扰呢?”
想起澜璟这几年的斑斑劣迹,连敬之冷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赵简雍的分析。
“你当真觉得,他就像表面这般纨绔不成器?”赵简雍俊眉高挑,眼神中带了一抹嘲弄意味,“退一步讲,就算如你所说的,现在四郡中已有三郡都在李寿泓的掌握之中,也就等于是在摄政王的眼皮之下。若你是澜璟,难道不会在第一时间选个最为安全的落脚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