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宁抿紧嘴唇,今天发生的事情已大大超过他的认知能力。西苗教,圣女,蛊王,血脉,这些听上去玄之又玄的东西,竟然与他有切实的关系。他想否认,但身体内叫嚣奔腾的血液却让他无从否认。血脉就如同镌刻在他身体内的印记,此时此刻,清晰地提醒着他,凌燃说的都是真的。
凌燃说:“大祭司血脉的转移,首先要蛊王死,留下蛊王卵。大祭司用自己的血孵化蛊王卵,在蛊王孵化的瞬间,让继承人用鲜血供养蛊王,完成大祭司血脉的传承,从此,蛊王不再需要原先祭司的血脉供养。”
凌燃冷哼一声:“苗珊珊不配当我教圣女,她跟杨岩生的……杂种,更不配。当年,洪恩大祭司用了自己半身的血才将蛊王卵孵化,不知道你需要用多少呢?”
杨安宁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凌燃,问:“你这是——要我死?”
凌燃将晶盒递给旁边的人,走回座椅旁,说:“我不要你的命,只要在蛊王卵孵化之时你还能活着。我只想让你尝尝我娘曾经受的苦,让你知道看着生命从自己体内流逝是一种什么滋味。”
杨安宁周围出现几个人,他们抓住杨安宁,让他不能动弹分毫。有人从背后踹了他的腿弯,杨安宁腿一软就跪倒在地。装着蛊王卵的晶盒被放到他的手腕下方,一把锋利的刀子割破了他手腕的皮肤,鲜血汇成一条细流顺着手腕滴到晶盒中。
杨安宁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在那里红色的液体汩汩而出,不过片刻,杨安宁的脸上已毫无血色。他抬头看着坐在座椅上的凌燃,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悲伤,他说:“阿宁,我并没有错。”
凌燃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说:“你怎么没有错?你错就错在投错了胎,谁让你娘是苗珊珊呢?”
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从最初的细流变成一滴一滴的滴落,杨安宁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他低下头,看着晶盒中的蛊王卵,它就像一个吃不饱的怪物,将他的血吸收的一干二净。杨安宁渐渐失去了力气,即使没人按着他,他也不再挣扎。怔怔地看着手腕,他仿佛看到自己流失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杨安宁身子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血流的越来越慢,却总也停不住,似乎有人托住他的胳膊,把他的手腕重新对准蛊王卵。
这就是死亡吗?
杨安宁费力地抬起头,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仍旧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看向凌燃,现在的凌燃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杨安宁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阿宁,可是我对你没有任何亏欠。我娘她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过去种种,不能一笔勾销吗?”
杨安宁以为自己说的很大声,可这些话不过是在他喉咙里的嘶嘶低语,饶是凌燃内力深厚,也是因为一直注意着他,才没错过他的话语。
凌燃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来,眼神飘忽不定。凌燃说:“一笔勾销?说的倒是轻巧。苗珊珊害死我娘,你是他儿子,她死了这债难道不该你来还吗?”
杨安宁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被欺骗、被辜负的心伤与生命消亡的体伤,不知哪个更让他难以忍受。他阖上眼睛,放任自己落入黑暗。
33.
杨安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活着。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昏暗。
三面都是墙,密不透风,唯一没有墙的一侧,是一排锈迹斑斑的铁栏。
这是一间牢房,杨安宁立刻反应过来。
身体仍是无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之前的一切不必特意回想,几乎在杨安宁醒来的瞬间便涌入他的脑海,心口如同被大石压住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差点再次昏死过去。直到现在,杨安宁仍有一股不真实的感觉。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消化,只能被动地接受。
为什么昨天还相亲相爱的爱人,今天就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阿宁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欺骗,可是他怎么能装的那么真?整整两年,不是两天两个月,而是两年啊!仅仅只是恨吗?那些求而不得的委屈隐忍,那些得偿所愿的兴奋激动,那些耳鬓厮磨的甜言蜜语,那些难舍难分的身体纠缠,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欺骗的伪装?真的有人能做到若无其事的假装爱上一个人?
不,他不相信!
杨安宁试着起身,但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
牢房外响起开门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那人在牢门外站住,看着里面的杨安宁。杨安宁听到他说:“竟然没死,命可真硬。叛徒的儿子,啧,真是便宜你了。”然后那人便走了。
杨安宁又昏睡过去。
牢中不辨时日,永远都是煤油灯发出的一点点亮光。杨安宁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他失血太多,除了睡觉,根本没有力气和精力做其他事情。
他醒了之后,是有人给他送过饭菜的,他们把冰凉的饭菜放在牢门口,便不再理会他。
杨安宁有心吃些东西,但却没办法动弹。待下次再有人送新饭菜来,收走的是点滴未动的旧饭菜。杨安宁以为自己会饿死,可第四次送饭菜来的人,却进入牢房里面。那人把他扶起来,将饭一口一口喂给他。入口的是带着温度的白米粥,不用费力咀嚼,顺着喉咙便能滑进他的胃中。
温热的白粥给了他些许力气,杨安宁用嘶哑的嗓音说:“谢谢。”
那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后来的饭菜便都是那人送来,开始时会喂他吃,待他稍微恢复,有了力气之后,就只是把饭菜放在门口,看他吃完后才离开。杨安宁试着跟他搭话,他却从不搭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月,也许是一个月,杨安宁已从脱力的状态中恢复。
那人再一次送饭菜来的时候,杨安宁拉住了他的衣袖,杨安宁说:“我要见凌燃。”
那人并没有挣脱,他看着杨安宁,说:“教主不会见你的。”
杨安宁盯着他,重复说:“我要见凌燃。就算我娘辜负了你们,可我呢?他对我做的事情,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那人没说话,将衣袖从杨安宁手中扯出,走出地牢。
后来饭菜仍是按时送来,杨安宁却没再见过那人。杨安宁等了又等,却始终等不到凌燃来。
难道连一个解释都不愿意给他吗?
四周是一片死寂,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其他人,没有活物,除了墙上那一盏昏暗的灯,连光也没有。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他只能依靠每天送饭的人来推算时间。
杨安宁对每个送饭的人说:“我要见凌燃。”可是没有人理他。杨安宁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死在一个无人知晓、寂寞而又狭小的地方,没有人能看见他,没有人知道他,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杨安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惧,明明还活着,明明还能感受到血液在身体中流淌,不能让幽闭的环境把自己逼疯,他还要见凌燃。
杨安宁开始一遍一遍回忆与凌燃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试图从中寻找凌燃欺骗他的证据,可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那些美好的过去,现在看来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就不见了。
阿宁,我的阿宁,我最爱的阿宁。
我想见你。
求求你,来看看我。
34.
凌燃站到他面前的时候,杨安宁以为自己仍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