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有病 第36章

杨安宁跳下马车,说:“知道了。”

两人迈入木屋,进门的右侧是一张大通铺,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两床被子。房间内很干净,一眼就能看出刚被人打扫过。

凌燃说:“今晚你睡里面,我去马车里。山中寒冷,这里也没什么取暖的东西,晚上多盖被子。如果有事,随时可以喊我。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准备晚饭。”

说完,凌燃便出了门外,关上房门。

杨安宁四下张望,这个木屋与他之前在山中住过的那些木屋相仿,只不过多了一张通铺。站到门边,杨安宁伸手推开房门。

凌燃正在门外忙碌,他在院子里架了一堆篝火,吃的东西都是从靳城捎带的,干粮放在火边烤热了便是。

凌燃看着杨安宁站在门边,却也没像往常一样凑上前去。

两个人在这个晚上似乎都哑了声音,不愿说话,也不想试探与闪躲。他们都不知道明天到了西苗教的总坛会是什么状况,也下意识地不想知道。

吃过晚饭,杨安宁回到木屋内,凌燃仍坐在篝火边。杨安宁关门的时候看了凌燃一眼,火光将他的脸映的火红,可他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杨安宁打了个寒颤,关上房门。

和衣躺到床上,杨安宁扯过两床被子盖在身上。他自然是睡不着的,即便身体有些疲倦,但精神却极度紧张。杨安宁盯着屋顶,思绪却飘到了十几年与阿宁在木屋里的最后一晚。

那些往事,从靳城到西苗教总坛的这一段是杨安宁最少想起的一段,是他刻意淡去的一段,因为他无法分辨出陪他走过这一段的,究竟是爱着他的阿宁还是恨着他的凌燃。他能肯定,靳城之前与他相伴的人是阿宁;他也能肯定,到了西苗教总坛之后折磨侮辱他的人是凌燃;可从靳城到西苗教总坛这段路,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呢?有时他会觉得那人是阿宁,因为那人对他仍是温柔体贴;但有时他又觉得那人是凌燃,因为入山之后那人的情绪与之前明显不同,就像故意装作对他好。

杨安宁想不明白,他就不再去想。

可重新回到这里,他却无法再继续逃避。靳城与十万大山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过去。他分不清回忆里的人,也就开始混淆现实中的人,所以他第一次弄混了阿宁与凌燃。

杨安宁觉得答应回到这里是个巨大的错误,因为他真的有可能把阿宁弄丢了。在折柳山庄他会答应来十万大山,是因为他相信阿宁一定会在他身边,如果这一趟路程把阿宁弄丢了,杨安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发疯。

门缝中可以看到门外火光的跳动,凌燃仍坐在那里,他或许会在那里坐一晚吧。

杨安宁抓住阿宁的手,阿宁马上贴到他的身上。

可他们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就这样过了一夜。

59.

天刚刚放亮,杨安宁和凌燃就上路了。两个人都是一夜无眠,留在驿站也不过是空耗时间。

凌燃走在前面,刻意控制了行走的速度,杨安宁则跟在他身后三步的位置。两人行走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清晨的山林里显得十分突兀。

在离开驿站之前,凌燃又问了杨安宁一次:“我用轻功带着你走吧?”

杨安宁拒绝了,杨安宁说:“不必了。上次进山是我自己走进去的,为何这次你就要这般小心?若真要说起我的身体状况——再糟也不会比我出山时更糟了。”

凌燃看着杨安宁,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可他发现杨安宁说话的时候并没隐含任何情绪,他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凌燃苦笑,安宁并没有想让他难受的意思,可他却为了安宁话中透出的过往而心痛不已。那些不堪的往事带来的痛楚,对于杨安宁来说已成为习惯;但对于凌燃来说,杨安宁的如今一切都是他鲜血淋漓的新伤口。

凌燃走一段时间就会停下来休息,杨安宁就只是跟随着他,他走就走,他停就停。凌燃想起上次进山的时候,安宁与他并肩而行,虽然没有牵手,但行走间身体的碰触却难免,那时随意一个小小身体接触在现在看来都是甜蜜。可惜那些甜蜜只能存在于回忆中。

凌燃想找些话来打破两人的沉默,可想来想去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凌燃犹豫很久,还是开口说道:“安宁,我那时候并不想要你死,我让你出山,是让你顺着我们进山的那条路出去,可我没想到你没走那条路……”

杨安宁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压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是么?现在你怎么说都可以。”

凌燃接着说:“我没有骗你。发现你没走那条路之后,我漫山寻你,可是等我找到你的踪迹,只看到遍地的血,我以为你死了。安宁,我很后悔,那时我恨不得跟你一起死。”

杨安宁嗓音仍是低沉:“你现在还活着,凌教主,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不必说了。”

凌燃停下脚步,却没回头,说:“我知道你不想听,你若觉得厌烦,便当做有只雀儿在你耳边叫唤吧。安宁,这些年你痛苦,我也不好过。”

凌燃接着向前走去,说:“我不是舍不得这条命,可是我没法扔下圣教不管,如果我一死了之,圣教群龙无首又如何在江湖立足?这些年我经常问自己,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去找你?我怕你不肯等我,我到了地下你却已经不在那里,我再也找不到你。若不是阿江告诉我你还活着,我下去找你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安宁,你可能觉得我说的都是借口,更甚者,你觉得我说的都是谎言。

刚找到你留下的痕迹的时候,我不相信你死了,虽然阿江他们都说你被狼吃了,可我不信。我让人去折柳山庄打探过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只是不想见我。那个时候我想着,找到你之后,我会好好跟你赔罪,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甚至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你没回折柳山庄,我知道折柳山庄对你来说很重要,哪怕你还有一口气都会回去,在折柳山庄都找不到你,我在别的地方更不可能找到你。后来我就不让人去打探了,心底里我信了阿江的话,我骗自己说,只要不再打探你的消息,就可以装作你还活在这世上。

其实我的胆子很小,我甚至不愿意正真确认你的生死。可就是因为我的胆小,我跟你错过了十年。如果我再让人多打探一年,我就能知道你的消息了。

别人都说我精明,可遇到你我却总是做错事。一步错,步步错,是我亲手我把我们的关系弄成如今这样。

去找你之前我还盘算着怎么挽回你,但是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盘算的都没用。

没有用……就算我早些年找到你也没用,你在地牢里就被我伤透了心,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

凌燃的话音消散在山林中,杨安宁却觉得心被拧住了。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这是一丝丝的心疼,但却不该为前面这个人。

凌燃收敛一下情绪,说:“我养了一个小崽子,还算机灵,不用多久我就可以把圣教放手交给他,那时我就陪你留在折柳山庄,你不想再来靳城,我们就永远不再回来。

这些年我也做了些事,拿出来讲讲倒也能唬住一些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不过以圣教在江湖里的地位,就算那些江湖人讲起,十有八九都会添油加醋趁机抹黑我们。兴和这些年我倒是不怎么管,都丢给阿江了,他心细,比我更适合去管这些。阿江性子好,我总觉得,你跟他肯定合得来……”

凌燃不再提起两人的曾经,话锋一转将他这些年做的事情都说了个通透。

杨安宁本来不想听,但后来却渐渐被吸引,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这是杨安宁从未见过的凌燃,是作为一教之主的凌燃,这个人果决有担当,是能担起重任的男人。

两个人一个讲一个听,原本有几分漫长的路途走着也未觉出疲累。中午两人在路上随意填了肚子,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凌燃说:“前面就是圣教总坛了。”

杨安宁回过神,前面果然能看到隐在树木后的箭塔阁楼。

杨安宁突然有了拔腿逃跑的冲动,前面的那些房子就是他曾经被囚禁的地方。一路上他的心思都被凌燃的讲述吸引,直到此刻,他恐惧的害怕的东西突然就出现在他眼前。

杨安宁连退几步,凌燃跟上去抓住他的胳膊。

凌燃担忧地看着他,说:“安宁,别怕,这次不会像上次那样,谁都不会再伤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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