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
麻县的城墙很高,不是为了防山匪,而是挡风。
麻县在平州最北端,地形恰好是个山坳缺口,每年入冬之后,这里要刮四个月的西北风,身子骨差的人根本挨不下去。从前朝起,就没有人愿意来这里任职,麻县现在这位知县还是获罪被贬到这里的。
城墙挡风,许多的房子都挨着墙根造。
墨鲤落在一排青瓦上,他理了理穿在外面的袍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小巷里。
冬日无事的时候,麻县的街道上总是空荡荡的,墨鲤想找个人问路都做不到,他绕了整整三圈,这才发现了市集。
说到药铺,大多都在城隍庙或市集的旁边。
因为这里的人多,路也好走。
竹山县不算是例外,因为县城太小,没有像样的市集,每月初一县衙前面那块空地可以摆摊,墨大夫那间药铺勉强算是沾了市集的边。
麻县这个就不一样了,附近一条街都是大铺子,大冷的天,还能看到几顶青布小轿停在布庄与银楼的门口,只是不见人影,抬轿的脚夫想必去哪儿缩着避风了。
药铺的幡子在风里摇摇晃晃。
墨鲤推开门,一股浓浓的药草味儿迎面扑来。
柜台后面,一位穿着褐色棉袍的老先生正带着徒弟在抓药,听到门响也不回头。
跑堂打杂的人手脚利索地过来了,他原本是要帮着问客,再帮客人拍掉身上的雪。可是墨鲤这么一身打扮,看得他有些发愣,麻县的人出门谁不是厚棉袄大披风,恨不得从上裹到下,这位倒像是一直在屋子里待着,根本不是外面进来的。
“您是看病呢,还是拿药?”
墨鲤向杂仆点了点头,轻声说:“找人。”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墨大夫直接冲着那位老先生的背影喊道:“何大夫。”
何大夫正在看徒弟抓药的分量是否精确,听到招呼疑惑地回头一看,脸上顿时出现了意外的表情,他连忙扶着木梯下来,惊讶地说:“墨大夫?这寒冬腊月的,你怎么到了麻县?”
说着立刻使唤杂仆去倒热茶,唤了后面的徒弟来接墨鲤的行囊。
墨鲤的行囊里衣服没几件,主要是药箱。
何大夫把人迎进了后堂,这才详细地问道:“听说鸡冠山鸡毛山的路都被大雪封住了,墨大夫这是出诊之后,被风雪堵在外面了?”
墨鲤也治过竹山县以外的病人,他虽然没来过麻县,却认识何大夫。此刻听到何大夫这么想,他也没有纠正,顺水推舟地默认了。
“哎,这可真是!”何大夫一个劲的感叹,“今年这雪邪乎了,果然老话说得对啊!”
墨鲤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疑惑道:“何大夫此言何意?”
“怎么,你还没听说?”何大夫吃惊地看着墨鲤,随后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就一手好医术,平日里不是上山采药就是出门看诊,不像自己这么悠闲,加上竹山县的消息又闭塞,墨鲤可能真的不知道这个大消息。
何大夫凑近了些,悄声说:“平州府传来的消息,说是南边的山里发现了一座金矿,当地的豪强世族偷偷隐瞒下来,私自开挖。今年秋天,事情败露了,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那家的家主把开矿的奴仆全部杀了,填埋了山里的一切痕迹,铁了心不认账,可是当天夜里就有人看到山里有红光,后来又说闹鬼,这事越传越凶。老话说得好,雪要是下得太大,那是有冤屈!”
墨鲤听到开矿二字,心中咯噔一跳。
然后他又觉得没有那么巧,不可能每座山都有龙脉——鸡毛山有,鸡冠山就没有,不是吗?
“先不说这个,我这番前来,还有一件事要办。”墨鲤压下追问平州矿山之事的念头,因为时间不多了。虽然他用了轻功赶路,但是小河镇距离麻县县城并不算远,刘常等人很快就要抵达县城了。
“哦?墨大夫有什么事,老夫能帮得上一定……”
“不是,在下其实是来帮何大夫的。”
墨鲤省略了薛娘子与刘常恩怨过往,只说他路过小河镇,看到一个六品武官,从一栋宅邸被人抬着出来。
“我恰好站得近,看得真真切切,那人胸口受了一次撞击,原本只是伤及内腑,需要好好修养。可是他受伤后怒急攻心,犹如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何大夫听了脸色发白,他就是麻县医术最好的大夫,而一个随时可能没命的六品官,马上就要找上门了!
墨鲤叹了口气,其实在麻县这个地界,就算何大夫治不好刘常,也不会有事,但是薛娘子不认识何大夫,并不知道何大夫早年曾经遭遇过一次劫难——何大夫给一位老夫人治病,然而对方病入膏肓无药可治,那官员大怒,直接把所有来看过诊的大夫关进了牢里。
好不容易逃了一命的何大夫,从此对快死的官府家眷、官府中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何大夫无需惊惶,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墨鲤看着何大夫,暗示道,“心脉受损,也还能再挨一日两日,开了药方,告诉病患不可动怒也就是了。”
何大夫定了定神,还是心慌。
墨鲤顺势道:“如果何大夫不嫌弃,我愿暂时充作药铺的大夫。”
何大夫大喜,随后他茫然地看着墨鲤从行囊里找了块青黛,在脸上涂涂画画。
“这是?”
“小河镇一面之缘,若是被认出,扯将起来,反而麻烦。”
墨鲤给自己加粗了眉毛,又找了一些黑色药粉,加入面脂之中给脸糊了一层,肤色立刻变得粗糙微黑。他找何大夫要了一件厚实的棉袄穿在身上,还在腰腹处填了几块布巾,站起时身姿改变,微微驼背,转眼间就似变了个模样。
何大夫看得目瞪口呆,连声问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微末伎俩,怎么谈得上是易容术。”墨鲤又拿了何大夫的一顶狼皮帽戴上,冬天本来穿得就多,如果刻意低着头,迎面走都不一定看清对方的长相。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大夫呢?这里的大夫呢?快出来!”
“……这么快?”何大夫倒吸一口冷气,他一咬牙,出去了。
兵丁们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顶轿子,现在扶着人进了门,刘常面色如金纸,嘴角还挂着血丝,一副濒死之态。
何大夫惊得全身僵硬,他几个徒弟看了这病患脸色,心里也暗叫不妙,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