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个前朝遗脉,东躲西藏的过日子,好不容易在青湖镇安定下来,却遇到了圣莲坛,咬咬牙在圣莲坛这里熬日子吧,结果又发生了时疫。这境遇,换谁能不愁?
“不说林窦,就说虎子,难道他没有烦恼?”墨鲤顺手擦掉虎子脸上的炉灰。
虎子眨了眨眼睛,局促的低着头。
这孩子年纪还小,墨鲤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林窦刚才的话。
但即使不知道身世,也能发现很多不寻常的地方,比如为什么没有父母,为什么会受到追杀,为什么身边的人都不见了最后只剩下林窦,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已经够苦恼了。
“农夫忧心一年的收成,商人担心货物折损,就连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走在路上还要害怕被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世上何来毫无烦恼之人?羡慕寻常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必定是没尝过耕种辛苦的富贵人,而羡慕旁人糊涂过日子的,想来都是聪明人。”墨鲤说着,面无表情的警告孟戚,“想要自夸,直接说即可,不要那么委婉。”
孟戚哑然。
他确实总在心里把自己看得不一般,与凡夫俗子不同,可刚才他真的没有自夸聪明人的意思,大夫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是不是需要向大夫解释一下?
孟戚纠结了一阵,忽然醒悟过来,对方是故意的。
——为了让他不再继续钻牛角尖。
孟戚展眉,他看墨鲤的眼神愈发幽深,心想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才遇到呢?
墨鲤拿起灶台上的瓦罐,药还没有熬好,浓浓的苦味已经冒了出来。
瓦罐非常烫手,墨鲤全不在意。
“大夫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把手。”孟戚主动伸手准备接药罐。
墨鲤有些不放心,看着前面的树洞示意道:“你不知道要熬多久,我去别的地方重新找些柴火把药煮完。林窦的病早点好,他也能早日带着虎子离开青湖镇。”
孟戚一想,确实是这样,于是答应留在这里照看,等墨鲤回来。
虎子看到那个脾气好的大夫走了,就悄悄挪到远离孟戚的地方。
“怕我?”孟戚挑眉。
虎子缩着脖子,没有狡辩,反而老实的点点头。
孟戚不禁眯起眼睛,觉得这孩子很聪明,很会看人眼色。
一个血脉尊贵、被迫逃亡的天潢贵胄,非但没有颐指气使的模样,反而会看人眼色,这说明了什么?
这个孩子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些护卫家臣虽然竭尽全力保护他,但是并不把他当做上位者尊敬,他们保护的只是“昭华太子的血脉”。
所以林窦没有告诉虎子真相,还对这孩子诸多管束,不让他与外人来往,不准接外人给的吃食。林窦等人舍命保护这个孩子,而孩子必须为了活下去“态度端正”,这两者其实在完成同样性质的任务。
区别在于林窦是自愿的,虎子没有选择。
“你会生火,还会烧灶。”孟戚审视着眼前的孩子,自言自语道:“有趣,真是有趣。”
虎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躲到角落里。
孩子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垂头想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可也真可怕。被他看一眼,就像被刀架在脖子上,全身凉飕飕的,好像什么衣服都没了,所有秘密都暴露在对方眼里。
虎子越是害怕,孟戚的兴致就越高,他忽然觉得逗小孩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说说看,你现在正在想什么?”
“……”
“不说、或者不说实话的后果,你想试试吗?”孟戚直接威胁上了,完全没有欺负小孩的心虚。
虎子忙不迭地摇头,小声道:“我在想大夫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希望林叔的药早点熬好,而是有大夫在,这个人就会收敛一些。
孟戚一眼就看穿了这小孩的心思,笑道:“不错,大夫是个好人,也能管得住我。可惜他暂时回不来,你接着说,别想蒙混过关,我等着呢。”
虎子面露为难,忍不住背靠树干,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我,我在想,其实你就是林叔说的国师。”
“哦?”
“……你只是怕麻烦,不想接手我这个麻烦。”虎子垂着脑袋,重复道,“我知道自己是个麻烦,林叔总是对我很不满意,我做什么都做不好。”
孟戚不置可否:“还有呢?”
虎子愣了一阵,忽然拽落脖上的玉佩,递给孟戚。
“这件东西留在我身边,永远只会给我跟林叔带来麻烦。”
孟戚这次有点意外了,他以为这孩子刚才只是以退为进,想要留下自己。
虎子捏着玉佩,小声说:“其实林叔说过梦话,他希望我能成为了不得的人,可是我背不了诗书,也学不来武技……”
孟戚不等他说完,直接把人拎起来,进了树洞。
林窦躺在床上,正是万念俱灰,忽然看到孟戚带了虎子进来,眼睛顿时亮了。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吗?”孟戚不给林窦说话的机会,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痛骂。
林窦最初非常茫然,被骂得暗暗生恼,等到他明白自己那个烟道差点把树洞炸飞之后,表情就转为惊恐,整个人后怕不已。
孟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继续叱喝:“你不知我的身份,就敢随便托孤?就算我是前朝那位孟国师,就一定会保护这个孩子?你知道你说自己快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那时候的你就像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你表现得何其明显,连孩子自己都清楚!”
林窦震惊地看虎子,后者抿着嘴不说话。
孟戚嗤笑道:“这且不说,你们想要保住昭华太子的血脉,为何不丢掉这块玉佩?世道正乱,到处都有造反的人,如今朝廷对民间的掌控并不严格,如果有心要藏,又怎么会屡次被发现踪迹,甚至死得最后只剩下你一人?你们是不是去联络前朝旧部,找寻复国的良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