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戚自然而然地回答:“我曾以为,改变执掌天下的人,为权势换个姓氏,为朝堂换一股清流,世道可变,结果我错了。”
这涉及到孟戚的隐私,还是他的痛处。
即使现在他主动说了,墨鲤也觉得不适合随意插话评价,当然孟戚发狂钻牛角尖的时候另当别论。
“后来我见大夫,又听宁长渊之言,深有感触。”
孟戚还记得宁长渊打动墨鲤的事,虽然宁道长很值得敬佩,但他不可能退缩,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半生理想。
“由上而下改变世道不可取,自当从民开始。秦老先生云游天下悬壶济世,是一人之力,宁道长救人传德,是数人之能,与天下相比,仍属微薄。宁长渊自己也说,大多数人他不要求能帮什么,只因他们能顾好自身都属勉强,可若是家家户户都能填上肚子呢?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墨鲤也不想睡觉了,认真道:“道理是这般,但是又怎么能家家丰衣足食呢?我听闻江南等地,年年收成上佳,佃户却依旧家破人亡。”
孟戚不紧不慢地说:“古往今来,世道再如何变,人心再怎么改,都是围绕着旧例办事,如果不跳出来,旧的矛盾未去,新的麻烦又生。便如大夫所说,丰年饿死佃户,症结何在?”
“士族豪强欺压百姓,征收高租?”
“百姓以土地而活,世族吞其地,驱其民,然后以田地为传家之根本,洋洋自得。虽有人依靠自己,或科举、或经商,改变己身己家的命运,可是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自己曾经痛恨的人。第一代可能还心有仁义,知道穷苦人的难处,传到子孙就变了样。”孟戚深深地看着墨鲤,沉声道,“若是不靠土地就能活下去,富户吞了土地也没用,事情便迎刃而解。”
墨鲤有些茫然,又隐隐感到不妙。
果然,他听到孟戚问:“我听大夫说,四郎山的山灵神智未开,它真的毫无意识吗?司家并不种田,秋陵县的田地也年年欠收,后来索性无人种了,凡需粮食,都去别处买。而秋陵县之人,多往别处经商,一城之中商户无数,地动之前人人得活,并没有饿死的。”
墨鲤还在发愣,孟戚又道:“天下虽大,但若一地之粮,能养三地之人,不种田的人反而比种田的富足,田地还会人人抢夺吗?”
“……孟兄说得有理,可是山灵……”
龙脉没办法让一亩田产三亩田的粮,也不能呼风唤雨啊!
墨鲤纠结万分,连镇定的神情都绷不住了。
孟戚从墨鲤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他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气馁。
山灵不能做,人未必就不能,听闻最南面的琼州,粮食能一年收三次呢!
“大夫,其实我们就是山灵罢。”孟戚悠悠地问。
墨鲤一震,抬头看孟戚。
“你想得很认真,表情也很明显。”孟戚不紧不慢地说,“当然,我早有猜测,你的反应只是验证了我的想法而已。”
墨鲤不说话。
“山灵可以是一棵树,当然也有可能是一条鱼,一只鼠,这没什么难猜的。我为楚朝国师三十年,掌国之祭祀,听世间真真假假的传闻,却从未见过妖怪。”
孟戚用手指了指埋着金丝甲的土坑,若有所思地说:“方士欺世盗名,基本害不了人,你却想打听雍州龙脉的传闻,十分紧张。看来龙脉者,山灵也?”
“……”
墨鲤盯着孟戚,发现对方没有发狂的症状,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想,孟戚以为世人以讹传讹,把山灵当成龙脉,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变成龙吧!自己是告诉他呢,还是不说呢?
看他这么得意……不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
秦逯:这么严重的狂疾?你是如何做到不让病人大肆破坏的?
墨鲤:不是我,是理想,他不想做龙脉,想要做神农。
秦逯:……啥?
墨鲤:五谷丰登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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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戚:哈,你忘记我是国师吗?世上没妖怪,这事我比你清楚得多好吗?
墨鲤:……
很气了,想要没有记忆的孟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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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金凤公子的羊肉,道理很深。
金凤公子:???
第63章 小地寡民
天光微凉, 山林逐渐被雀鸟的鸣叫填满。
石磨山东面, 有一个小山寨。
这年月的山寨,多半都是啸聚而起的匪帮,石磨山寨也不例外。
寨营中央竖着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挂着破旧褪色的幡子,上面绣的字迹模糊不清。房舍都是歪歪斜斜的, 全部用石头砌成, 只能遮风挡雨, 外表就不能细究了。
这一清早, 寨营里就开始有人走动, 忙碌着劈柴生火,提了铁叉出门打猎。
“大当家的,起这么早啊!”
“还不是赤魍山的几个混账搅事!”
石磨山寨的大当家,是个脸色蜡黄, 獐头鼠目,形貌猥琐的汉子。
可是他这一说话, 声如洪钟, 十分有气魄,又让人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