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连民间传说里的各种阴浊邪冷之物也不会错过,什么阴墙渗出的水,坟头新掘的土等等。
熬出了毒,就抓人去试。
试药也不是为了研究出对症的解药,而是看毒发的速度。
只要发作得快,死状惨烈,那就成了!
薛令君曾在酒后破口大骂,认为这样用毒的江湖人都是渣滓,合该有一个杀一个。倒不是他们能捣鼓出厉害的毒,恰恰相反,胡乱配出的东西反而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譬如蛇毒,同样的蛇为何是冬眠刚醒的蛇最毒?当然是因为蛇一整个冬天都没活动,毒液未曾消耗,满满一口扎进去不毒就怪了。任何毒药,量太少都不灵光。不过瞎猫碰到死耗子的事在所难免,偶尔也会有折腾出要命的东西。
墨鲤一掌击在已经服毒的黑衣人胸口,同时并指如刀,连点十来处穴道。
那人本已神志昏沉,身体猛然一震,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然后就在街上哇哇地吐了起来,涕泪齐流,极其狼狈。
他没来得及咬碎毒囊的同伴,原本是一脸的懊恼,阴沉地瞪视着墨鲤,对墨鲤搅扰了他自杀的事上十分愤怒。这会儿看到另外一人的惨状,神情凝滞了。他得庆幸刚才没成功,否则又吐又哭不吐白沫不抽搐眼看死不掉的人就多了一个。
死士不怕死,可是死不掉还要受一遭罪,这就让人胆寒了。
就连长信帮主看墨鲤的目光里都充满畏惧。
——原本他只怕孟戚,现在发现这个大夫更可怕。
试想让人连死都死不成,这还能得罪?
墨鲤敏锐地回头,看到葛长信畏惧的神情还疑惑了一阵,等他想明白时,心里只剩下无奈了。
这年月,杀人如麻的恶徒和身份诡秘的死士在江湖上只作寻常,倒是他这个有救人手段的大夫被人害怕。
墨鲤不及细想,身侧已经有熟悉的气息蹭了过来。
“大夫果真厉害。”孟戚眼睛发亮,显然是没见过服毒自杀的死士还能救回来的。
此前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熬药吊着一口气,然后逼问情况。
因为毒发作得快,熬药怎么说也得半个时辰,所以根本来不及救治,除非像墨鲤之前那样在死士咬破毒囊之前就阻止。然而人要是想寻死,咬舌撞墙都能死,还得费不少人去看守。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孟戚都想例举当年征战时他错失的情报跟因此多打的几次仗,多死的部下了。
“哎,我竟未能早些遇见大夫。”孟戚遗憾地说。
“……”
心蓦地定住了,墨鲤眼中只剩下某人的身影。
好似每次心神动摇的时候,孟戚都会及时拽他一把。
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分明是需要墨鲤阻拦狂症发作的孟戚,可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一切都在改变。竹山县之外的天下,跟书本上说的以及秦老先生教的,似是而非。
文字不能表述世间的苦难,墨鲤也永远不能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太多的见闻,令他心中充满了义愤和动摇,老师教他为人之道,却从未说过,如何那些本为“人”的世人做该为之事,明该有之理。
——无需学圣贤,只是做个“人”都这么难吗?
墨鲤每每自问,却不得而解。
如果没有孟戚在身边,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呢?
约莫很难守住心境,会心生迷障,又无法排解。纵然身怀起死回生的绝妙医术,有世间罕有的武功,依然只能救人一时,不能救人一世,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灾厄降临,无力回天。
早就在这浊世尘浪里折戟沉沙过一回的孟戚,给墨鲤拿主意,言辞凿凿地夸赞墨鲤,还是不遗余力的那种。他和墨鲤是同类,这种优势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墨鲤不会怀疑孟戚说的话,不会有不同立场的想法,不会拒绝他。
只是要把圆滚滚肥嘟嘟的沙鼠想成定心丸,墨鲤还有点不适应。
“如果五十年前我就认识孟兄……”
孟戚当年挚友虽多,但终究还有一层相隔。
就如邓宰相他们考虑的身后事,楚元帝忌讳功臣的家族坐大,孟戚虽然意识到了这个苗头,但是一个国家面临的问题何其多,各种事务混杂着,需要紧急决断的政务堆满了文远阁重臣们的案头,孟戚难免疏忽了这些“小事”,只想着把它们搁置在后面处理。
人的心思难测,孟戚疏忽了这些从未被他看在眼里的事,对于别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如果当初有另外一个知道他所有秘密,并且能理解这一切的人在就好了,两个人看到的事情更多,还能互补不足,彼此提醒缺漏。
孟戚不由得感慨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大夫是我的良药,可惜……”
墨鲤心道,可惜那时候自己还是潭水里的一条鱼。
长信帮主左看右看,终于明悟这两人哪儿不对了。他贴着墙,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挪,挪出三丈远后撒腿就跑。
孟戚也没理他,刚才那通大闹,已经把街上百姓吓得够呛。
好些铺子都关门了,摊贩忙着收拾东西躲避,原本稀少的行人更是不见踪影。
这时一个孤零零抱着东西蹲在街边的手艺人就显得分外扎眼。
“老丈?”
墨鲤发现这是刚才订拨浪鼓的木匠。
木匠勉强笑了笑,他显得十分害怕,话都有点儿说不清了,只是依然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拨浪鼓递过去。
这鼓是椭圆形的,上面用墨笔画了一只胖鼓鼓的沙鼠,两边垂落的击鼓弹丸被换过了,现在是两个用木头雕出的枣子,挫面被打磨得很光滑。
这木匠似乎之前雕刻过这些东西,直接就换上了,都没耽搁工夫。
为何会制作这些玩意,盖因小地方的富户为了节省开销,把年节时供奉的果盘、摆在主屋的糕点都换做了假的。
越是光鲜摆在高处远处的东西,就越是个样子货,只有送到客人面前的盘子能吃,据说这风气甚至传到了太京,高门大户的奴仆偷捞油水,也瞒着主人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