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握紧了拳,一言不发。
墨鲤下意识地戒备,因为刀客看上去要打人了。
结果刀客硬生生地忍住了怒气,只是表情没有收好,一看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倘若这人脸上没有疤痕,这忍辱负重的眼神跟微微下撇的唇角,这委屈能突破天际,使闻者伤心见者泪流。
现在被疤痕影响,威力大减,看着像是抢不到钱的土匪。
墨鲤:“……”
孟戚:“……”
斗笠和蒙面巾还是很必要的。
有些人没了蒙面巾,就像战士没了盔甲,乌龟丢了壳。
“孟国师,挑拨离间,对我无用。”刀客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兀自恶狠狠地一字字说,“哪怕主人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我也不曾问过他,这不算欺骗。”
“那你在焦虑什么?”孟戚似笑非笑地问。
刀客不吭声。
孟戚漫不经心地算给刀客听:“让我猜一猜,你所在意的,无非是武学与自身。想要更上一层楼,追求更高境界的武学,首先得活着……你没有服用阿芙蓉,大夫为你诊治过,你也没有中毒。你的主上用恩情来驱使你,救你出囹圄,给你功法,让你变成如今的模样。你所虑者,无非是功法,以及最初的搭救了。”
功法有没有暗藏缺陷?
搭救会不会也是一场算计?
刀客的脸色忽青忽白,冷声道:“人活于世,若无被人利用的价值,落难时又怎会有人搭救?”
墨鲤闻言皱眉,这句话抹消了真正愿行善举的人。他知道刀客生平坎坷,想法偏激,会有这般言论也是情理之中,然而此刻墨鲤依旧感到不满,忍不住反驳:“此言差矣,神农尝百草,为部族之人免于饥荒疾病;汉末乱世,尸横遍野瘟疫盛行,百姓朝不保夕,张公著医论以救世人,岂为名利?”
刀客没读过书,神农他还知道,后面一个他就有点抓瞎了。
可这时候又不能承认自己不学无术,刀客只能硬着头皮强辩:“古时有圣贤,今人多利己。你用那么久之前的人说事,简直是笑话。”
这下孟戚也不高兴了。
想一竿子把楚朝开国十四功臣打翻?
楚元帝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有些老朋友,孟戚还是真心敬佩的。
“乐阳侯朱晏为天下名士,家财万贯,是来日可称圣贤之人;魏国公尹清衡,十七岁中得金榜头名,弱冠弃官,行千里投奔明主,一路上救了数万流离失所的百姓,以计谋得南阳浔阳茂川三郡,若为名利,他们大可以独善其身,隐居山林,待天下太平再入朝谋官。以他们的名声,君王都需恭敬以待,何苦身入乱军?”
刀客目瞪口呆,心道自己不过是寻常之人,孟戚张口就是这个公那个侯,找茬吗?
“你自认是武林中人,不想跟官府扯上关系,那么三十年前的天下第一高手秦神医呢?”孟戚适时为墨鲤出头补上秦老先生的名字,对着刀客质问道,“玄葫神医行走江湖几十年,生平未尝一败,他不做武林盟主不号令诸人,不求名不为利,不争夺武功秘笈江湖神兵,只救过无数百姓。难不成悬壶济世能成就一位高手的武道吗?”
刀客:“……”
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主上只是偶尔遇到他,见他天赋根骨皆佳,这才出手搭救。
可是以主上的身份,又怎会知道一个浑身是伤,被关得不见天日的孩子有何根骨呢?
刀客只愿相信,这是巧合。
摁下心头翻腾的复杂情绪,刀客抬头一看,赫然发现眼前没人了。
孟戚拽着墨鲤走远了。
“冥顽不灵之辈,大夫何须费心?”孟戚故意说给后面追来的刀客听。
墨鲤心想这是病患,还得治,再说要从对方身上找龙脉同伴的线索呢。
孟戚以眼神示意:放心,丢不了。
刀客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激他两句就会颠颠地跑来了。
——请将不如激将,等会儿有他出力的时候。
孟戚洋洋得意,仿佛手里牵着一只鸡招摇过市的狐狸。
墨鲤默默地转过头。
君子之道什么的,跟孟戚在一起的时候就算了吧。比如现在墨鲤就得暂时放弃良心,看刀客自己送上门。
“方才我去孙家商行,之前被你点穴制住的人不见踪影,如今风行阁的人又在他们四面围杀下逃逸,想必他们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墨鲤眺望远处,屋顶上人影交错,急急穿梭于巷尾街角,飘萍阁依旧在城内搜捕。
只要找到其中一支小队的头目,跟着那人或许就能直掀老巢?
“不要紧,孙家的藏身之处,我有八分把握。”
孟戚对着远处街道坊舍微拢手掌,笑道:“凡是阵法,皆有阵眼。此阵看似精妙,屋舍檐角却容易阻挡视线,故而阵眼一处,万万不能出岔子。需得是他们自己的房子,不做丝毫变动,才能维持基本阵势,做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墨鲤了然,问道:“这样的阵眼,有几处?”
孟戚哂然:“一共三处,我之前已经看了,其中两栋屋子没有人声,唯有一处灯火通明。”
“事不宜迟,走。”
两人同时施展轻功,在夜。色中留下的残影恍如虚浮的烟雾。
刀客咬牙紧追,总算没被甩掉。
片刻之后,三人攀上了一处屋檐。
庭院里空无一人,悬挂的灯笼摇晃着,投下交错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