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留名的楚朝开国功臣,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孟戚出现在人前时他们下意识地怀疑,等遇到危险状况他们又本能的相信这个人,这可足够矛盾的。
秋景没有吭声。
是啊,孟戚或许不是“牧守”,不是把百姓当做牛羊的人,然而——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乱将起,谁能力挽?当是天下人协心同力的时候,倘若一味地指望别人遮风挡雨,贪图些许喘息之机,来日我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秋景神色凝重,她的意思众人听明白了。
西凉人得了天下,孟戚会死吗?墨鲤会死吗?
不会,甚至没什么影响,绝顶高手只需要销声匿迹隐居山林即可,真正遭殃的是他们。
如果风行阁这时候退缩,不及时出力……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闰县不是盛传妖蛟现世吗?加上如今的日食,我们就从这里下手。”秋景的眼中有坚毅笃定的信念,她从容不迫地指挥道,“传出谣言,祸起西北,及至西南,狼子野心,意吞日月。”
***
俗话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其实跟扬州毗邻的荆州,在盐商兴起之前繁华更胜前者。
荆州古来就是名士辈出的地方,土壤肥沃,辖下八郡二十七县。可惜在楚朝覆亡之后,南北分江而治,荆州被硬生生地分割成了两块,北面的那块儿比较小,南边的较大。
这样一来,大片大片的土地就改为军营,驻扎着两方人马。
其中大半是水军。
齐朝军队多是北人,不擅水战,尽管勉强建成了水师,可是从将领到兵丁没有一个愿意主动跟南面遗楚政权开战的。
水师兵丁不愿,乃是因为他们多为本地招募强征来的,祖上跟江那边的沾亲带故;将领不愿,是不服陆氏得来的皇位,凭什么要为一个篡位夺权的小人打天下?浴血奋战,拼光家当的打下南边,最多也就得封赏,还要提防被齐帝鸟尽弓藏。
再说了,自从陆璋得位之后,为了避免其他人掌握兵权逼宫谋反,他对武将一再地打压,加上朝廷里那些不干人事的文官煽风点火,齐朝武将集团早就怨声不断了。
荆州守军的待遇虽然比边军要好,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没饿肚子,饭粥里没沙子,棉衣不是填纸塞充——粮饷一样是要被克扣的,将领不吃空饷养不起家,长此以往可不就往歪路子伸手了。
南边有人想赚钱,北边齐朝缺钱,两方驻军一拍即合,隔三差五地就有两条船偷偷渡江,运茶叶生丝细布私盐。
“……嗨,打什么仗呀!没人想打仗,除非嫌命太长?”
江水悠悠,芦苇荡里藏着两条小船,船工生得五大三粗,身上没有半点鱼腥味,看着像是行伍出身,一张嘴就暴露了身份,毫无掩饰之意。
“这,这里真的能过江?”
说话的是一个老妪,她手里还牵着个孩童,话说得磕磕绊绊,眼泪长流。
“官爷,老身的儿子儿媳都没了,能投奔的亲戚都在对岸。老身抡不动锄头,赚不了银钱,只盼着能将孙儿托付给江那边的同宗。保甲看老身可怜,说这里能过江,求官爷行行好,给我孙儿一条生路吧!”
老妪说着就要磕头,船工连连摆手道:“什么官爷,这儿没官爷,给够钱就过江。”
老妪连忙掏出一个旧荷包,掏空了,抖抖瑟瑟地递上半吊钱。
“就这点?”船工嫌弃地看,“这可只够一个人的船资,咱朝廷跟那边荆王都规定了片板儿不许下江,咱干得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老妪满脸是泪,直接跪下了没起来。
船工心烦地皱眉,又冲着芦苇荡里张望。
只见岸边零零落落站了三个人,出了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另外两个却是看着气宇不凡。
左首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外衫,做老童生的装扮,提着一个破旧的书囊,虽衣着落魄但双目湛然有神,苍髯银发,仪范清泠,风神轩举。他身旁的那位站得稍远一些,白发白须仿若山中隐士,一副萧疎淡远,不沾人间烟火的意味。
尽管衣着朴素,身无长物,可只要没瞎眼都能一眼看出他们不是普通百姓。
船工却像是见怪不怪,只斜了眼瞅着那边。
行商畏畏缩缩地避到一边,老童生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打开书囊,给了船工一贯钱。
船工掂了掂,见是齐朝的实心儿铜钱,脸上顿时笑开了,两只眼睛冲着书囊里拼命瞧。
结果只见到一些半新不旧的衣物,料子是细布,除此之外只有草药、书本、墨汁、毛笔等等。船工撇了撇嘴,恋恋不舍地挪开了视线,不耐烦地挥手道:“上船罢。”
隐士模样的人路过哭求的老妪时,微微低头。
那老妪慌忙给他磕头,似要乞讨银钱。
“行了行了别在那里磕碜人,今天生意不好客不满,横竖是空船过江那边带货,带你一个也不多,上来罢。”船工看了看天色,大踏步走向江边。
老妪欣喜若狂,连忙拖着孙儿,紧着包袱,抢在那两位苍髯银发的老者前面爬上船,似乎生怕船工反悔。
天渐渐黑了,船工解了绳索,招呼旁边蹲着的两个抽烟锅袋子的同伴,齐齐上了船。
伴随着船橹的吱吱呀呀声,小船贴着岸边在一人多高的芦苇荡里穿行。
老妪抱着孙儿缩在船舱一角,那个行脚商人却像是缓过了气,赔着笑主动跟船工打招呼:“常爷今儿怎地你亲自来了,劳烦常爷,小的真真不好意思,这是给兄弟们吃茶的钱。”
船工抬手就收了荷包,嘴里道:“嗐,都怪下晌的天狗食日,屁的不吉利!一帮王八羔子胆小如鼠,死活不肯出来,可不就得我亲自出马?三天才走一回,这少一次进项,我怎么跟上面交代?”
行脚商人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都不容易。”
说着又往船头望了一眼,奉承道:“常爷是菩萨心肠,饶了那老妪半贯钱不说,就连那两位您也没多要。”
船工跟着望向站在船头的那两人,哼笑道:“本来这船资,什么人什么价,去了回头的一个价,不回头的又是一个价。那帮毛小子只会逮着肥羊大鱼讹诈,招子却不擦亮。王三,你瞧着那两人是什么来路?”
“这……兴许是有名望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