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第636章

车夫老七悄悄地缩回人群,老者等人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孟戚墨鲤身上。

——哪怕两人始终没说话,怎奈鹤立鸡群,一看就注意到了,忽略不了。

“二位贵客从何而来?”被称为彭仙人的老者笑着说。

他很镇定,又像是见多了身份不凡的外来者,不慌乱,也不畏惧。

通常在乡野之中装神弄鬼的人,心是虚的,会非常谨慎地对待外来者,并且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去。

墨鲤没有出声,虽然他记起了秦老先生说过的旧事,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了,当年的彭大夫怎么会变成了彭仙人?秦逯作为医者,最是不耐烦那些焚符化灰让人喝的神婆,对一些治不好病的土方子更是深恶痛绝,墨鲤对世事的见解一半源自秦逯,听村民一遍又一遍叫着彭仙人,已经暗自皱眉了。

孟戚拍了拍破衣(布)上的水,转眼看墨鲤,又戏谑道:“老丈明眼人,岂能看不出我同友人遭遇风暴,落湖后差点做了龙王的上门女婿,还好被龙王嫌弃了,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墨鲤:“……”

国师的嘴,骗人的鬼。

孟戚笑得轻松自在,彭泽龙王的上门女婿做不了,岐懋山的上门夫婿却很有希望。

彭仙人闻言捋着胡须,沉吟着问道:“敢问二位是游到湖岸,还是被洪水冲到湖边高处?”

“有何不妥?”孟戚说话间,暗暗瞥了一眼墨鲤。

墨鲤不着痕迹地点头,示意这里面有区别。

当年秦老先生发现常年赤足光腿在稻田、沼泽、河滩、湖边芦苇荡行走的人容易发病,而湖心以及水深的地方则不会。

孟戚会意地说:“不瞒老丈,我二人未曾来过彭泽,暴雨中不辨方向,仗着水性游了一阵,阴差阳错地到了岸上,也不知那是何处。”

彭仙人点点头,这时有武夫问明了原因,回来小声地告诉彭仙人刚才的情形。

彭仙人一掀眉,冲着商队众人说:“村民自家的屋子跟米粮柴草,定价几何老夫也不好干涉,待会儿村口熬药,诸位喝一碗去瘴气罢。”

那两个行脚商人小心翼翼地问:“彭仙人,那药……多少钱一碗?”

“不用钱。”彭仙人以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缓缓道:“天降灾祸,福德在人。多积福报,勿嗔勿燥,方能运长寿久。”

他嘴里说这,又环视了村民一圈,其中一半人悄悄低下了头。

“灵药村几十年如一日地治病救人,望尔等不被前世冤孽牵连坠入饿鬼道,今世勿要造出业果,连累来生。”彭仙人似劝解似恐吓地说完,这才朝孟戚拱了拱手,“二位贵客见笑了,乡野人家见识浅薄,斗大的字不识一箩,二位这边请。”

一个七旬老者拱手相邀了,哪怕邑宰都要回礼客气一句。

只因活到这个岁数的老者,极少不是乡绅,就算是穷苦百姓,冲着尊老也得做一些表面功夫。

“这厢谢过了,老丈先行。”

孟戚马马虎虎地抱了个拳,旁边有村民对他怒目相向,似乎是怪罪他不敬重彭仙人。

那些想要发声的村民立刻被其他人拽住。

之前天没亮,商队跟村民吵起来了,注意到孟戚墨鲤的人着实没几个。现在天蒙蒙亮,又有彭仙人主动招呼,这些村民不是真的“没见过世面”,这才选择息事宁人。

连车夫老七那支商队都得到了一定的好处,提供屋子跟食水的村民愿意减一些银钱,让他们歇息。

墨鲤边走边看,这个渔村较为富庶,空地上没种菜,而是药草。

家家户户院落里都有几口缸跟瓦罐,外面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

“贵客自庐陵郡来?”彭仙人主动问,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墨鲤按了按孟戚的手臂,沉声道:“不是,从会稽郡来。”

孟戚一眯眼,看来靠近海边的地方没有这个怪病?

扬州很大,且极为富庶。

遗楚宁王的封地在庐陵郡,吴王则是会稽郡,两地皆属扬州。除此之外,扬州还有十几个郡,齐代楚立,两王同时起兵抢占地盘,陆陆续续打了七八年,最终扬州一分为二,分属宁王吴王统辖。

吴王的辖地较小,只有四郡,在北边以及东边靠海的地方,然而单单是产盐这一项,就让他在三个藩王之中很有优势了。

宁王的地盘虽大,但许多都较为贫瘠,多山多丘陵,没有吴王富有,人口又比不过荆王,颇有点不上不下的味道。

不同于荆州固守天险,封锁江面跟齐朝互不往来,吴王宁王的辖地中间没有什么天险,人是拦不住的,就象征地布置一些关卡。商队绕路通行,只需雇请镖局防备匪盗,确实常有世族子弟跟文人墨客往来两地之间。

彭仙人听了也不奇怪,只笑呵呵地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老朽闻名已久,听二位口音,祖上是北人。”

“不错,随吴王就藩迁至会稽。”孟戚附和道。

实在是他这一口官话,还是旧时楚腔,只有随藩王南下的臣属才有可能,而南地世家出身的人讲的官话受方言影响,绝不是这个味。

至于穿楚服,行楚制,说楚腔,是最守旧最怀楚的人才会坚持的事。

三王自己的官制都一塌糊涂,改得全没样子了,而世族不在乎谁做皇帝,只求自己家族长盛不衰。

于是就形成了非常奇妙的局面,藩王跟荆州扬州上层官僚口口声声楚朝正统,其实早就把楚朝推行的田税跟军略军策政法改得面目全非,世族明面上效忠一位藩王,暗地里又派出子侄去给其他藩王效力,三方下注。如果不是齐法苛刻,以及齐朝锦衣卫这个麻烦,他们估计还想去江北也找找后路。

有投机分子,自然也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死硬派,其中又以文人居多。

他们骂齐辱陆氏,表明坚决不会向篡位匹夫低头,少数人吹捧不同的藩王认为他们能一统天下恢复楚朝荣光,更多的人对三位藩王冷嘲热讽,心怀悲戚,终日着丧。

素是不吃的,酒必须喝,聚在一起喝,醉了就写诗做赋针砭时政悲哭唾骂。

别管是荆州文士还是扬州秀才,只要怀楚骂政,就能迅速地相交莫逆。

这类出身世族的文士不愿在家里待下去,不想做官,就四处游历。

彭仙人以为孟戚墨鲤也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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