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戚一言不发给墨鲤打下手,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他们初遇不久的雍州,在一处野集上,那里都是聚集的流民,几乎人人都带着伤痛,屋子里挤满了人,进进出出忙不停步。
现在的条件差多了,没有遮风的屋顶,没有炉子跟热水,到处灰蒙蒙的。
那时的人跟现在的也不一样,野集流民几乎一无所有,可他们眼中仍带着希翼,穿着破败的衣服,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琐事。这里的人却是骤然失去了一切,比起悲痛,他们更多的是茫然,期望这只是一场没醒来的噩梦。
好在秋景跟程泾川都没有忘记派人过来,约莫一刻钟之后,四周就由混乱慢慢变成井然有序,清扫出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口大锅,随手捡起的损毁家具就当做木柴烧。
巡城衙门带来了几个大夫,这些是营帐里的随军医者,很擅长治外伤。
墨鲤这才松了口气,他抬起头,赫然看见那个女子依旧抱着孩童尸体坐在路边,痴痴笑笑地哼着曲子。
她对周围的一切全无反应,甚至是墨鲤轻轻掰开她的手,清洗包扎她遍布伤痕的手指的时候。
“宝儿,你看到我的宝儿了吗?”女子神情呆滞,痴痴地笑着,眼睛没有停留被孟戚接住的孩童尸体上。
她感觉不到疼痛,踉跄着站起来,笑着往前走,见到每个人都要拦下来问,有没有看到她的孩子。
无人应答,相反还引起了一片悲哭。
——不是为陌生人的伤痛,而是想到自身。
这样的事情只是开始,远远没有结束。
***
太京,北镇抚司衙门。
“什么?”锦衣卫指挥使宫钧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神情难看。
原本趴在他膝盖上的虎纹花猫蹿跳起来,发出不满的叫声。
这只永宸帝心爱的狸奴,总在宫指挥使当值的时候出现“骚扰”,整个北镇抚司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它也不捣乱,就是喜欢趴在屋脊、趴在指挥使的肩膀、膝盖、头顶……奇怪的是,从来不搭理别人。
最近天气太热,狸奴连出去都少,屋子里至少有冰盆。
且不知怎么回事,太京皇城里就属锦衣卫诏狱最凉快,阴风阵阵,经常有闹鬼之说。
这本是个闷热到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一则快马急报惊动了整个北镇抚司。
“悬川关陷落,宁家满门战死?”
宫钧双手打开急报的手微微发抖,宁家是齐帝的母族,从楚朝就开始镇守边关,尽管后来种种原因迁至西南悬川关,为齐朝看管西南边境,可是几十年来从无差错。
“报,天授王大军准备进发荆州。”
荆州与齐朝辖地仅有一江之隔,近日荆州水师跟齐朝水军还在隔江对峙呢。
宫钧之前收到的线报,是宁王蠢蠢欲动,意图挑起战火。
这还多亏了孟戚,竟然又发现西凉余孽的踪迹。
“宁王呢?”宫钧揉着额头问,南边的消息传过来要好几天,锦衣卫的渠道还是最快的。
结果他的属下给了宫钧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宁王薨了,荆王遇刺。”
“什么?”宫钧第二次震惊,他忍不住想,孟国师怎么走到哪里哪里的皇帝藩王就会死呢?
如果这次天授王真的要进军江南,等于正面撞上孟戚,那么似乎天授王也该活不久了?
这个想法不错,宫钧苦中作乐地想,他一把抄起地上的阿虎,叹口气道:“随我去宫内觐见陛下,宁家的噩耗,总得有人开口……等等,还是先传唤太医令,陛下万万不能出事。”
“要去请陈王跟周王一起觐见吗?”
这两位就是永宸帝的弟弟,当初的三皇子跟六皇子。
“喊上吧。”宫钧沉着脸说,“天授王势大,眼下已不只是江南的战事,且看陛下吩咐罢。”
第317章 达者惜寿数
太京皇城。
青烟袅袅, 幔帐低垂。
纵然在如此炎热的季节, 也只有外殿开了一小扇窗户。
人一旦走进去, 就会感到热气瞬间将自己裹住, 不由得汗如雨下,加上殿内好几个冒着热雾的香炉,简直是个小型蒸笼。
永宸帝身怀痼疾,太医几乎常驻在寝殿,日夜轮班。
连汤药都因为喝得太多不好使了, 这才改用熏制的药雾,虽然这样药效发挥有效, 但比把药吐出来好,且永宸帝的身体也经不起猛药了。
陆忈还是太子的时候, 皇城里就有传言说他病入膏肓。
自打陆忈登基,内廷外廷的人几乎都换了一波, 太医署也不例外,区别就是太医现在嘴严得很,无论谁来问永宸帝的病情,他们不是闭口不谈,就是扯一堆药理做搪塞, 使外朝对皇帝的病况稀里糊涂。
反正陆忈体弱多年, 几乎没怎么康健过。
皇帝无子,看着也不太可能有后嗣了。
他的兄弟里面,行二的皇子因谋逆失踪,三皇子跟六皇子还没有成亲, 自然谈不上把儿子过继给长兄。
朝臣在暗地里纷纷站队,分头支持这两个皇子,为下一轮政治博弈做好了准备。
但,这场争斗还没有正式登上台面。
一方面两个正主的兴趣缺缺,甚至听不得别人提“永宸帝崩后”,一方面朝堂动荡不止,科举舞弊案发,张相党羽被问罪,而姜相垂垂老矣,明摆着的康庄大道入阁拜相的机会,将来谁做皇帝的事情将来再说,眼下的事更要紧。
永宸帝再怎么能干,可他身体不好,短时间内无法扭转朝野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