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敛还是将灯笼接过,拎在手中看了看,又放下了。
民间的兔子灯做工粗糙,远没有宫中秦王赐他的琉璃盏精致好看、价值连城。
但卫敛其实更喜欢这盏兔子灯。
琉璃盏是秦王赐给公子敛的。
兔子灯……
是姬小越送给卫小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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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敛提了灯,转身要从人群中出去,中途又被另一人拦下。
“二位留步。”一名相貌堂堂、气质儒雅的男子上前作揖道,“在下张旭文,字恩伯,是今年准备科考的秀才。今观二位猜灯谜,才华横溢,令在下叹服,遂起结交之心。不知二位是否也为应试的秀才?在下可否有幸与二位相识?”
卫敛看他,面具下的脸刚礼貌性地勾起一丝笑,手忽然被姬越一把牵住。
“他不想认识你。”姬越冷淡地说了一句,当着人的面把卫敛一把拉走了。
张旭文:“……”
“什么人啊,这么傲。”他的同伴上前,为他打抱不平,“张兄,你没必要搭理他们。不过就是猜几个灯谜,能有什么真本事?倒是张兄你,来日金榜题名,朝堂殿试,可要在陛下面前引荐引荐兄弟我啊。”
张旭文阻止道:“子飘,别胡说。”
面上却也有势在必得之色。仿佛那高中状元之人,定然是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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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卫敛被姬越拉出好远,才终于扯回袖子,“你走那么急做什么?”
姬越不爽地问:“你对他笑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那么好看,是会让别人喜欢上你的。
孤不允许!
卫敛:“?”
姬越在意的是这个?
卫敛无奈:“那只是基本礼貌……”
姬越更不爽了:“也没见你对我有多礼貌。”
卫敛在他面前放肆至极。
“……”
卫敛简直拿姬三岁没辙。
“那我不对他笑了。”卫敛弯了弯唇,眼中笑意盈盈,“只对你笑,可好?”
姬越被这一笑晃花了眼。
良久才低声道:“……好。”
人来人往的街道,二人仿佛被定格了身形,纷繁思绪悉数被一张面具掩盖。
周身万千灯火通明,不及对方眸中星河灿烂。
“郎君,买盏莲灯罢。”一名少女拎着篮子,打破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放在河里许愿,河神听到愿望,会很灵的。”
姬越转身,这才发现他把卫敛拉到了河边。无数男男女女蹲在河边放着莲灯,阖眼许着心愿。
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若非母亲的事,姬越其实是不信鬼神的。当然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是把信仰寄托于神明的君王。
但见到卖河灯的小姑娘,姬越还是问:“多少钱一盏?”
小姑娘伸出五根手指:“五文钱。”
姬越给了她十枚铜板:“要两盏。”
“好嘞。”
小姑娘得到十文钱,欢欢喜喜地走了。卫敛望着姬越手中的两盏莲灯,眸色微动。
他突然就有点好笑。
他们彼此戴着面具的时候,才是最真实的模样。
姬越将其中一盏给他:“我们去放灯。”
卫敛收回思绪,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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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画舫辉煌,桨声灯影,笛声与琵琶隔岸相和。不必相识,相逢便是知音。
水面波光粼粼,倒映出一轮浑圆的月影。
一盏盏粉色莲灯盛放于水面,顺流而下,载着人们的心愿流到传说中河神的宫殿。
卫敛和姬越找了个人少的角落,蹲下身,将手里的莲灯轻轻放到水中。
许愿的时候,卫敛阖眼,有片刻迟疑。
他的愿望是什么呢?
若是在一月前,恐怕是杀秦王,平愤懑。
而今却也没这个想法了。
人果真是善变的生物。卫敛唇角轻扬。
那便……
愿山河盛,百姓好,天下安。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36章 月圆
卫敛许完愿,睁开眼,转头一望,却见戴着青鬼面具的男子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我脸上有东西吗?”
姬越眼睛眨了下,随即撇过头:“没有。”
莲灯颤颤巍巍的,随着水流渐渐飘远。人们突然传来一阵惊呼:“看天上!”
卫敛抬头,只见不知何时上空放出一盏盏金黄的孔明灯,悠悠往天上飞去。
上元节放天灯是秦楚两国特有的风俗。当今七国,秦楚为中原地区,保留的传统节日与齐皇朝最近。据说两国开国先祖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只是一个从了母姓。硬要攀关系的话,姬越还是卫敛隔了好几辈的堂兄。
……如此一来,卫敛这声哥哥,叫的竟不算冤。
不过两百年过去,隔了几代人,这点亲戚关系早八竿子打不着一边了。
其余五国风俗差异更大。当年齐皇室封诸侯,五侯祖上原本也是一个小国。分别是东海、南疆、北漠、西凉,还有较为弱小的岭夏。
只是这五国皆被齐宣帝收服,国君才从王变成了侯。
五侯后代从未停止复国之心,待到齐皇室倾颓,立时就揭竿而起。
也就有了如今的燕、梁、鲁、陈、夏。
至于秦楚二国,开国之君本就是中原贵族,算是当今七国里血脉最相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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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明灯冉冉升起,灿如繁星。
星河瀚瀚,月光皎皎,花市灯如昼。
“哇,好美啊!”有孩童扯着母亲的衣裳,兴奋地指着天空。
卫敛慢慢起身,与姬越并肩而立。
“是很美。”卫敛浅浅笑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夜景。”
姬越抬眸望去,说:“我也是第一回。”
卫敛看他:“你什么盛况没见过?宫里头的阵仗,可要比这民间灯会大。”
“我是见过许多回。”姬越道,“可也是第一次觉得美。”
卫敛含笑:“怎么?你这双眼睛突然被开了光?”
姬越侧首望他,半晌又转了回去,悄悄红了耳根。
“不,我是突然见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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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敛眸光微动,还未及他深思出这番话为何意,一名船夫见二人站在岸边已久,撑着桨划过来问:“二位郎君可要游湖?十文钱就能乘到湖中心,欣赏水上风光。”
花前月下,泛舟湖上,确实风雅。水上有三层画舫,亦有一叶扁舟,出的价不一样,得到的待遇自然也不同。
船夫这艘就是小木舟了,在一众锦绣画舫间显得极为寒碜。卫敛本以为姬越会挑剔,不想红衣青年大步一跨,顷刻间上了船,又转身对他伸出一只手来。
卫敛垂眼,搭着他的手上了船。
船身狭窄,空间拥挤。两人分坐船头船尾,中间空出的地方仅能容纳一双腿,鞋履都碰在一起。
船夫高嚷一声“开船咯!”,将桨一拨,小木船掉了个头,往湖心驶去。
船桨入水,荡起水声。两岸景色缓缓后移,卫敛远眺岸上灯影幢幢,信口拈来便是一首诗:“王孙出世在人间,静女卖花换五钱。桨声灯影流连处,火树银花不夜天。”
姬越笑:“好诗。”
卫敛挑唇:“你也来两句?”
“这有何难?”姬越不假思索道,“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他戛然而止。
卫敛追问:“眼前人是什么?”
姬越一顿,继续道:“眼前人是只小狐狸。”
卫敛笑得差点栽进水里。
“你这算哪门子的诗?”卫敛以手背抵唇,眼睛里的笑意仍旧止不住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