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10章

他还不太习惯剑柄上多出了个不受控制的挂穗,白玉的挂坠偶尔会跟他的玉佩撞在一起,发出明显的响动声,每次磕到一起,颜清都要在心里担忧是不是要将那个看上去就脆弱的挂坠磕坏,一路下来差点变得草木皆兵。

€€€€然而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将剑穗取下来。

温醉的晚宴设在了后花园的花厅中,旁边不远处就是一株粗壮的白玉兰,现下花期将近,乳白色的花苞沉甸甸的坠在枝头,空气中都是似有若无的玉兰香。

温醉早已换上了便服,已然在花厅里等候了。

温府的下人将江晓寒二人引到花厅外的月门处,便先行退下了,江晓寒往里瞥了一眼,才发现花厅中空荡荡的,除了温忠在温醉身侧,竟是没有一个下人。

“有趣。”江晓寒笑了笑:“看来有些话我倒是不听不行了。”

天色逐渐深沉下来,打更的梆子声刚刚响过戌时二刻,温府后堂的花园中静谧非常,身着粗布麻衣的丫鬟抱着簸箕匆匆的从回廊上穿过,她走的似乎很急,连肩膀蹭歪了灯笼都没有发觉。

纸灯笼被她撞得打了两个旋,被夜风吹的晃来晃去,烛火倾泄,细碎的火焰顺着薄纸一路向上,将挂灯的麻绳烧了个一干二净。

燃着的灯笼从半空中飘然而下,不消片刻就化成了一抹灰烬,落在湖面上不见了踪影。

一盏灯笼没有对灯火通明的后院造成任何影响,然而距离平江府一百二十公里外的刘家村,却刚刚耗尽了最后一滴灯油。

刘大宝努力的用火石在老旧的灯台上擦了又擦,才终于迫不得已的接收了这个现实。

“爹。”趴在桌边的一对儿女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小女儿看起来要更瘦弱一些,声音也更加瑟缩:“……我饿。”

刘大宝泄气的放下手中的火石。

大水将沿岸的从里到外淹了个严严实实,他们一村人拼死拼活也没救出一星半点的庄稼,自从上游的水坝决堤之后,三天两头就要发一次水,刘家村的青壮年哪一个不是天天卷着裤腿泡在泥水里,生怕动作慢了一星半点,连着摇摇欲坠的租屋也要喂了河神。

然而依旧无济于事,被洪水泡过的土地短时间内不能再耕种,饲养的牲畜也在洪水里没了大半,现在还在岸边被涨潮的江水一遍一遍的冲刷,已经散发出了腐烂的气味。

村民最开始还会互相帮衬几把,随着各家的存粮越来越少,几乎已经人人自危了。

刘大宝丢下火石,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抓着头发,重重的叹了口气。

小男孩看起来也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生了双十分灵动的眸子,见状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跪在凳子上,趴在桌沿安静的盯着刘大宝。

小姑娘又糯糯的叫了声爹,小男孩在桌子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摇了摇头,小姑娘撇了撇嘴,有些委屈的从凳子上滑下去,靠着桌角坐在地上,盯着自己的鞋尖不说话了。

刘大宝痛苦的拽紧了自己的头发,把头深深的低进了胸口。

庄稼已经毁了,前半年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长江湍急无法打渔,牲畜也没法再养了,等到天亮了,他又只能出门去进行徒劳无功的寻找,看着村民们一张张或麻木,或痛苦的脸。

刘大宝的肩膀耸动着,发出沉闷的呜咽声,小男孩眨了眨眼,沉默的盯着自己临近崩溃的父亲。

他不知哭了多久,才逐渐平复下来,用衣袖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才抬起头看了看小男孩。

小男孩对他的情绪转变一点都不好奇,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与他对视。

孩子的眼神干净又纯粹,刘大宝率先移开了视线,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了小女孩身边。

“爹爹。”小女孩仰起脸看着面前高大的父亲,眼中满是希冀。

刘大宝半蹲**子,沉默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起身拿起挂在门前的蓑衣出门去了。

村东口的老刘头是个无儿无女的老鳏夫,刘大宝准备去他家碰碰运气。

老刘头似乎已经好多天没有出来过了,家里一定是有余粮,刘大宝想着。

他刚走出院门,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将院里的锄头握在了手里,才定了定神,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挺胸抬头的走了出门。

自己一进门,一定要先跪下求他,说一说自己家里快要饿死的两个孩子,求他大发慈悲。刘大宝想,如果老刘头还是不松口,那他也不能放任自己一家三口饿死。

村中的柴火都是奢侈的物件,晚上不会用来照明,此时整个村落都已经陷入了黑沉沉的夜色中,静谧的令人害怕。

他脚下的泥地发出粘腻的水声,赵大宝咽了咽唾沫,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

好在今夜是个好天气,月明星稀,老刘头的院门没关,屋门也没锁。刘大宝站在门口转了两圈,试探性的叫了两声刘叔。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刘大宝捏紧了手里的锄头,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

“老刘叔?”

月光从摇摇欲坠的窗棱中投**来,刘大宝借着月光,看见床上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影,背对着他躺在床上。

“老刘叔,我家那俩娃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刘大宝单手把锄头背在身后,低声哀求:“您看您老人家能不能行行好,施舍点粮食给娃,让娃喝口米汤?”

床上的人充耳不闻,一动不动的,似乎睡得很熟。

刘大宝的手心开始冒汗,他干咳两声,又叫了刘叔。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月光不知被哪来的乌云遮了一大半,月光瞬间变得晦暗无比,刘大宝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按上了对方的肩膀,似乎是想将人推醒。

然而触手一摸,才发现对方的身体冰凉冰凉的,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被他一推瞬间就歪到了一旁,露出腐烂的皮肉。

腐烂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刘大宝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吓得哆哆嗦嗦,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屋。

一声尖叫随着刺破天幕的晨光一起变得清晰,刘家村霎时间陷入了骚动。

在第一颗水滴从水坝中喷薄而出的三个月后,刘家村出现了瘟疫。

第9章

温醉显然为这场接风宴费了些心思。

平江身处江南地界,本就鱼米丰饶,加之温醉任平江府尹多年,很是攒了些底子,这一桌菜摆上来,不知道的还当是太平盛世,城外三十里的流民都是他江晓寒的错觉。

“江大人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请宽恕则个。”温醉掸了掸袖子,纡尊降贵的从一旁的暖坛中取出烫得温热的酒,拢着袖子替江晓寒和颜清倒了满满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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