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放下筷子,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我与他虽然没打过交道,但我师父曾与他师父有过几面之缘。听闻洛随风从小在山中与鸟兽相伴,是被一条蟒蛇抚养长大的,连洛姓也是随了他师父叫的。除了他师父之外,他鲜少与人交流,也不曾与人结仇,更别提替官府之人办事。”
“蟒蛇?”江晓寒一怔,想起方才月色下对方脖颈上的项坠:“他带的就是蛇鳞吗?”
“应当是。”颜清说:“我并不确定,只是听说洛随风被捡回洛家之后,那条蟒蛇也跟着去了,许是一直在一起吧。”
“世界之大,真是奇妙。”江晓寒对蟒蛇饲人的奇异怪谈的兴致缺缺,他低头从碗中舀起一个馄饨:“或许对他来说,蟒蛇倒比人好相处多了。”
“万物皆有灵。”颜清说。
江晓寒唔了一声,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他飞速的吃完了自己那碗馄饨面,从袖中摸出那本书册。
他身后不远处便是连绵不断的丝竹羌管,妙龄女子高楼红袖,隔着两条街还能隐约的听见往来迎客的欢声。
江晓寒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馄饨摊的两位老夫妇依靠在板车旁打着盹。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抽离感,仿佛自己总是这样,孤身一人站在热闹与冷清的边线上,像个格格不入的世外人。
不过好在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江晓寒看向对面的颜清。那碗馄饨面中的花椒似乎放的太多了,对方略微拧着眉,吃上两口便要喝上一口茶,不消片刻鼻尖上已经挂了一层薄薄的汗,平日里浅淡的唇色也深了两分,显出浅色的胭脂红。
江晓寒看了两眼,便笑着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书册。
靛青色的封页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写。江晓寒翻开书,摸了摸第一页与最后一页的墨迹,对着烛光比照了一番,又细细一闻,才发现这些墨迹是分次写上去的。除了墨迹不同之外,用墨,以及字迹似乎也有着一定的差别,像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每页只记着寥寥几行,最早的年份是在前年秋季,年份后头零碎的跟着一行不知所云的数字,有时候是几十,有时候是几百。没有一个具体的参照,连江晓寒一时也摸不清这数字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将每一页翻了翻,发现内容大多大同小异,没什么稀奇的。那本书册薄得很,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被江晓寒翻了个遍。他甚至挪了个烛台过来,捏了捏书页边角和封脊之处,试图找出什么夹杂的信件,然而都是一无所获。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随意在外头拿出来?”
颜清吃完了面,将碗推远了一些,才拿过茶碗漱口。
“无妨。”江晓寒道:“左不过是个译本,里面的东西我都记下来了,若丢了也不怕,默出来便是。”
颜清沉默片刻:“你都记住了?”
“不过是几个数字罢了。”江晓寒一脸莫名其妙:“当然记住了。”
颜清:“……”
一篇常清静经背了半个月的颜清并不十分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知是不是江晓寒平日里表现的太过接地气,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对面前这个人有了少年状元的认知。
“但只有译本终归无用。”颜清说:“洛随风行踪不定,若你实在需要,我可以去信与他师父替你问上一二。”
“不必。”江晓寒笑笑:“一则,他既然是帮旁人做事,他师门并不一定知晓此事。二则,他的东西一半落在了我这里,怕是没法交差的……我要做的,便是等。”
“你如此笃定会与他再见面?”颜清道:“若是在那之前,他已经将东西交了出去又如何。”
“直觉。”江晓寒将手中的书页抚平,淡淡道:“至于其他的便更不用担心,温醉虽然不济,但一个平江城还是能守住的。天亮之前,平江府的各个城门定是早已经收到了风声,洛随风若无我的帮忙,定走不出这座城。”
他轻描淡写的一边攥着温醉的把柄,却一边又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温醉为他办事。他对洛随风示好,却又在背地里扔下一张网,等着这只螳螂自己撞上黄雀的门。
他似乎什么都没干,得到的却比谁都多。
颜清甚至怀疑洛随风慌不择路,以至于一头撞进江晓寒的宅院,是不是也是他算计好的一部分。
远处的街口隐隐传来打更的梆子声,表明宵禁令已解。
大楚的宵禁时间很短,管辖也并不十分严苛,刚过寅时便可解除。但江晓寒看了看天色,依旧黑沉沉的,丝毫没有天亮的苗头。
“今日天倒是亮的晚。”江晓寒奇道:“旁日里这个时辰,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了。”
颜清看了看天色,才道:“是要下大雨了。”
江晓寒点点头,将十个铜板放在桌上,起身往家走。
从摊口到宅院,拢共才不过二十几步,江晓寒与颜清刚一拐过街口,就见江墨站在宅邸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街口望,满脸焦急之色。
江晓寒直觉不好,几步走上前去:“慌什么?”
“公子。”江墨见他来了,急道:“您可算回来了,方才神卫营的指挥使卫大人来过€€€€”
江晓寒皱眉打断他:“什么事?”
“神卫营的兵士来报,温婆婆在家中遇害了。”
第29章
阴沉的天色沉甸甸的压下来,黑云绵延千里,日出的晨曦被掩盖在沉重的水雾后,令人喘不过气。
江晓寒面沉如水,竟比这天色还令人无端胆寒。
温婆婆会出事是他始料未及的,江晓寒曾经确实试图从温婆婆那里获得温醉的消息,但这些消息大多无伤大雅,只是为他已经有的猜想进行佐证。
江晓寒无意识的咬着唇角,他想不通到底有什么是被他忽略的、却又至关重要的东西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乍闻此事时,江晓寒几乎是立刻反身便走,将大呼小叫的江墨落在身后,几个起落间便失去了踪影。
颜清觉得他的状态似乎不大对,安抚了江墨几句便追了上去。江晓寒的轻功不在他之下,颜清顺着方向一路寻过去,直到巷口才见到江晓寒的人影。
江晓寒站在巷口,手中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面前单膝跪着几个身穿布衣的兵士,为首的男人正与他说些什么。
颜清默不作声的走过去,男人听到他的脚步声,顿时噤了声。
“继续说。”江晓寒道:“不必防他。”
颜清却听出了他冷淡之下压抑着低沉的怒火,乌云中原本埋没的雷声渐明,仿佛在那一瞬间,真有雷霆之怒秉承公义而下。